解连环(247)

那又何必。

萧冰断然不会对李景卓说出多余的话。对于改变不了的结果,她向来看得清,也避得远。她的冷淡,是在冰城苦守寒棺多年后,被冷气渗到骨子里而形成的漠然。

李景卓太熟悉萧冰的脾气,无论她应不应,他都紧抓住她不敢放手。萧冰却只是说完自己要说的:“我快死了,死之前见你一面,交付你两桩事。”

李景卓的紧张之情溢于言表:“你又怎么了?怎会分别二十多年,一见面就说这些要我命的话?”

夜空中的昙花风灯摇摇晃晃飘了一阵,后被灯油燃尽。

萧冰被李景卓抓持了如此之久,终于使她失去了耐心。她起劲一震,震得李景卓虎口发麻,顺便地从他手掌中挣脱开来,转身朝风灯消失的地方走去。

风拂落萧冰的斗篷,李景卓这才看到,她的发尾染了一层风霜,全部变得雪白。

红颜或许未老,青丝已然成白发。

李景卓抑住心酸之情,跟在萧冰身后,来到一座土房前。土房门口挑着一道黄布帘子,依稀可辨是医庐两字。

一个扎双髻的小姑娘迎出来,脆生生地说:“阿昙,药配好了,快来试一试。”

李景卓看见萧冰径直走进房子,没有一丝犹豫,突然醒悟到,小姑娘唤的“阿昙”

,原来才是萧冰的名字。

而他唤了多年“小冰”,她都不纠正,也没反应,可见她对他,确实是不上心的。

他心底的苦涩又多了一层。

小姑娘名叫双双,身子矮短,圆圆的脸蛋上长着圆圆的眼睛,腮部染着胭脂红色,使得整个面目瞧着非常喜庆。她偕着萧冰从容做着许多事,从头到尾没多看李景卓一眼。她们似乎当他不在场,也似乎知道他必然会跟来,总之在他跟前没遮掩什么,举止一切如常。

萧冰解开手上提着的锦盒缎布,从中提出一个造得精巧的琉璃龛来,龛内,又培植着一株白昙,昙花根部隐隐变色,叶子上已经挂了一些霜露。

萧冰既然将李景卓带到此地,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心思。她径直说道:“我中了毒,试不出解药,将血水挤入这株昙花里,看它能熬过几时。它死,我必然死;它活,我或许活,一切看天意。”

双双朝李景卓行了个礼,微微笑着说:“阿昙找了多年,试过万千法子,终于打听到西疆出奇香丁香花,能克制白昙毒,所以才劫了王爷的船只,请王爷多担待吧。”

李景卓应道:“我只恨不得将整座华朝拱手送给她,还何曾担待过一株花。”

萧冰服下双双配置的丁香花药丸,安静坐在椅中,面色有些灰颓,就在气息越来越弱时,她望向李景卓身后,眼神像风,散尽在虚空。“阿循想娶闵安,王爷不可阻拦。西疆各族久来爱争斗,总兵无法镇住,王爷需将阿循放进西疆当王。”说完后,她就闭上了眼睛,身子虽端坐,头已缓缓垂下。

李景卓大恸,扑跪在萧冰椅前,紧握住了她已然冰凉的双手。心痛至极中,他不知该唤她“小冰”还是“阿昙”,只知道咬住牙,不发出哽声,却又无法止住眼角的泪水。

他将头抵在她的膝上,哑声说:“你知道如此多的事,平日里肯定就躲在我和阿循的身边,看着我们一天天地伤心,偏生不出来见我一面,为什么你要这样狠心?”

双双在后轻轻地说:“王爷节哀。”

李景卓哀痛到了极点,泣不成声。他只觉此生已无所望,除了紧握住萧冰一只冰冷的手,他也生不出其他的心思。

双双将萧冰的头扶靠在椅背上,用枕头垫好了,仿似害怕惊醒了沉睡的萧冰。她紧盯着李景卓的手,喝止了他的自裁动作,朗声道:“王爷就这样追着阿昙去了,难道不关心身后事吗?”

此时的李景卓紫金袍沾染了灰土草芥,眼神愁苦,实在是没有一副摄政王该有的模样,又何谈关心其他事。他不说话,双双却是冰雪聪明的,又抢声说道:“王爷总该先办妥阿昙生前嘱托的两桩事吧?”

李景卓忍住泪,闭眼想了想萧冰临死说的两桩事,咬牙答道:“我都依了她,办妥之后,我再追她去。”

双双淡淡一笑:“亏得阿昙守来了冰棺多年,早就看穿了生死,王爷却是看不破的人。”

从一个外人嘴里听到有关萧冰的事情,让李景卓心里一动。萧冰为什么避开他,为什么不曾衰老,为什么中了毒,甚至是更多年前,她从哪里来,做了哪些事,出身如何,他统统都是不知情的——他曾问过她的来历,她面有不耐之色且闭口不答,他就软了心肠不再追问,只要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欢喜,哪曾计较其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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