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308)

花翠恍然,立刻明白早在西疆时,李培南对柔然百依百顺的原因了。

冬初来临,吴仁嫁出了花翠,了却一桩心事,终因家族病症发作,他带着未见到闵安的遗憾,离开了人世。花翠虽有心里准备,知道老爹的病症是个隐患,可亲手送走老爹,她又万般舍不得。最后,温知返安置好哭得昏厥的花翠,依照吴仁心愿,将他骨灰撒入闵州海水里。

与闵州一海之隔的东方,有一座四季如春的岛屿,终日有冬青树、海潮为伴。

岛屿中心修建了一座巍峨庄园,大理石筑基烘托出主楼气吞八荒的气概。山庄静寂无声,是一处绝佳的清修地,岛上居民鲜少去打扰它的安宁。

半年前,海潮卷发风暴,将一条盐运铁船吸进乌云后的断口,给岛屿送进来四名不速之客。

三男一女。

一个朱家老爷,一个朱家公子,一个昏迷的新媳妇,还有一个身形修长年纪十七八的傻小子。

初登海岛的人,都可看出此处是一方世外桃源。岛上居民各司其事,生活井然有序。

朱家老爷面善,言谈温和,很快打听到这座海岛叫作无名岛,长居于此地的村民大多姓谢,因而岛上唯一一所村镇被称为谢家村。

朱老爷带着家人登岛,租了一座院子住了下来。他与儿子在村学里授课,见识颇丰,所讲内容广涉趣事,很得孩子们的喜爱。家里的媳妇却有些郁郁,整天站在海边等待海潮来临,顺便看管傻小子捕鱼。

小朱曾向谢家村出示珍藏的婚书,上面写明了他与闵安的名字,便可证明闵安是他的妻子。闵安细心一想,才知被小朱钻了空子——她曾在牧野郡与朱沐嗣成亲,后被阻,婚书却是留在了朱沐嗣手里,换个地方,白纸红字还是见效的。

兴致怏怏的闵安搬到偏房自行居住,也不再争辩,平时有话要传时,总托温什跑两边。温什乐意与他的爹娘住在一起,每天笑得快活。

小朱遵循闵安的一切心意,从不勉强她,晨昏定省,也不缺漏。

冬去春来,海岛不起风暴,也无过往船只。

渡口岸边生长着一株粉云霞蔚般的杏树,花朵灼灼,煞是耀眼。闵安走过时,曾看见一道白袍身影坐在树下石座上,身姿峻挺,在观望海潮。

她站在树后看海,日复一日期待风暴再临。后来她听人说,那男子就是归隐的太上皇,她心下一揪,不敢再去渡口。

她记得幼时曾来过这个地方,如今再看,沙地绿树边都有熟悉的痕迹。

当时她才五岁,随爷爷登岛拜访太皇太后,爷爷去书馆修史,她一人跑去海滩玩沙。可能是她长得喜庆,又落了单,太皇太后就叫非衣来陪她……

往事豁然明朗了起来。

五岁的闵安穿着杏黄衫子,头上顶着两个绿锦带扎的元宝髻,玩得不亦乐乎。七岁的非衣极不情愿地走到她跟前,见她的手臂像是藕节一样,胖乎乎的挤出几道褶子,用雪帕擦了她的手,说道:“脏呢,快起来。”

闵安抬头冲非衣一笑,包子脸挂着两个小酒窝,甜得发腻。非衣呆了一呆,她就用胖手抓了一把泥沙塞进小瓷杯口,拍紧实了,说道:“我的包子,送你。”

非衣退开一步,低头瞧着海沙拍成的土包子,低声说:“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不远处还有一个翩翩少年郎,正是十二岁的李培南。他负手而立,看着海潮起替,被更加广阔的天地牵引了心思,并未去看沙滩边的动静。

闵安蹲得久了,腿根有些发麻,蹒跚走到李培南身边时,可是费了一番力气的。她用沙手拽了拽李培南的衣摆,扯得他回头来看,清清亮亮地说道:“我的包子,送你。”

李培南接过已辨认不出原形的瓷杯包子,随手丢进海里,又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猎鹿用的小刀,塞进闵安手里,冷淡说道:“一个‘包子’换一把好刀,值了。一边玩去。”

闵安握着小刀,用力拽了拽李培南的衣服:“我的,我的?”

“包子吗?”

“我的包子……”

“丢了。”

“丢了……”

“这多话,一边玩去,别耽误我看海潮。”

小小的她拉着李培南的衣摆不放手,也去看着蓝汪汪的海水,嘟哝道:“我的。”

回想到这里,闵安忍不住捂面哭泣。原来很小的时候,她就选择了李培南。可是现在的他,为什么不来找她?

“明年初冬十五,无论闵安在何处,我必来迎娶之。”

左州清冷又悠长的小道上,李培南发下了誓言。

言犹在耳,婚期将至,他却没有出现。

海岛与世隔绝,闵安并不知道华朝的消息,更不提李培南的动静。她每天等待着离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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