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96)

夜风起,侍卫手里的灯笼一闪,哗的一响,衬出四周的寂静。正当石栏里的空气陷入僵冷时候,不远处的石子路上稀稀疏疏传来一点声响。

侍卫们回头一看,忍不住在心底乐了乐。

一只头戴瓜皮帽身穿红马褂的蓝脸小猴子拖着一个竹筐,一路费力地走过来,大概舍不得丢弃它的安乐窝,所以拖拖拉拉地磨蹭。好不容易走到石屋前,它记起这里就是闵安与它分开的地方,乐得吱地叫了一声,尾巴一卷,荡上了榆树枝。

闵安听到玉米叫唤,回头甩袖子赶它:“快些走,快些走,回屋里睡觉去。”

玉米荡来荡去,突然觉察到树下坐着的身影有些熟悉,也是穿着青纱袍白底衣,跟那地里的玉米苞谷一个颜色,尤其跟一直投喂它的年轻人差不多衣装,应该是可以讨巧的。于是它麻利地跳下来,落在青纱袍前,高举起左臂,眼巴巴地望着椅中人。

闵安忍不住回转脸低声说道:“错了,错了,不是他。”

玉米回头望望笼子里的闵安,又看看面前的李培南,作了个揖,仍然高举着左臂。闵安急不过,从袖里拈出一片谷芽糖,朝玉米摆了摆:“喏,到这边来。”

夜风轻缓掠过石栏,仍然让李培南闻到了玉米身上的甜腻糖味儿,还有小兽们特有的皮毛清藿味。李培南豢养的家禽走兽,平时交给奴仆打理,被洗刷得干干净净,身价与样貌决计不是一只外来的猴子可比拟。他不唤人撵开玉米,已是礼待,玉米却不知道这一点,依然杵在他跟前好奇地看着。

李培南看到猴子的一副伶俐相,问闵安:“心头肉么?”

闵安一向惧怕李培南的惩罚,这会儿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担忧讨食的玉米惹得他不快,连忙点头。

李培南再仔细地看了一眼:“既是心头肉,鼻子上又为何有道缺儿?”

闵安听得头皮一紧,不答话。

李培南将手里的香木递给玉米,玉米接过啃了啃,又随手丢到一边,一直歪头等着下一次的赐食。它看了这么久,自然也能感受得出,眼前的男人眉眼黑而冷,与白日里的年轻人轮廓不一样,像是苞谷田外罩了一层冰凉的网子,将它与心头好阻隔了开来。

玉米退一步,挨着铁笼站着,吱地叫唤一声,似乎在唤闵安一起离开。闵安伸手将它拨弄到笼子一边,再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它,大有保护之意。

李培南淡淡道:“护得这样紧,是因为做错了事么。”

闵安嘴硬:“还有什么事惹得世子爷眼嫌……”

“猴子肯定跟将军打过架,才被啄到了鼻子。”

闵安连忙伸手捂住玉米的鼻子,无奈说道:“世子爷的禽兽金贵着呢,啄下来我们又不敢还手,总归是我们吃亏。”

李培南驯服过猛兽飞禽,此时应对一只小猴子却没有多少经验。他的袖中不可能带着小吃零嘴儿,好在他一身富贵,随便拈出一片薄薄的金叶子来,也能哄到小猴子新奇地凑过来两步,再不济,还能引得它的主人多伸头看上两眼。

李培南在指尖拈着蝉翼金丝叶,对玉米晃了晃,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闵安忍不住将头扭到一边翻了个白眼,玉米吱地叫了一声,托举起左手,又吱地叫了一声。

李培南低声道:“说出名字我就赏给你。”

闵安爽快道:“玉米。”随后李培南当真将叶子放在玉米手里。玉米咬了咬金叶子,又要丢,闵安眼急,苦于手臂不能穿出栅栏,就在嘴里低叱一声:“给哥哥换糖果子吃!”

玉米将手掌摊开,吹了吹金叶子,递给闵安,闵安毫不客气地接过,塞进了腰包里。既然一金到手,闵安的心情也变得轻快了不少,随后李培南不管怎么问,他都是极为麻利地回答,就好像银货两讫各不赊欠一般。

李培南问:“为什么去妓馆?”他闻到闵安身上的胭脂香味浓郁,还有女子常喝的清酒气,必然知道闵安做过什么。

闵安答:“找毕大人,断了线索,最后还是没找到,我猜毕大人躲起来了。”

一问一答间等于已经厘清了第一个问题。李培南再问:“玉米将我错当成了何人?”

闵安不知李培南为什么会在意这个问题,但他下意识地想隐瞒住玄序的消息,不想让李培南再继续深究下去,因为依照世子爷的脾气,总是喜欢查访他身边的人,轻则隔绝重则法办,师父、花翠、老东家毕斯等都是现成的例子。若是再撵走了玄序,师父和花翠那边就没有能说上话的体己人了。

打定好主意,闵安就面不改色答道:“我师父身边新来了一个学手艺的,一直喂玉米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喊也喊不停。”他故意说得一脸嫌弃,不曾想到正中李培南下怀,李培南淡淡嗯了声,就此揭过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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