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里的星星(69)

理智告诉我这句话万万说不得,一旦说出口了,我跟她好不容易修复的温和关系就会再次撕裂,重新陷入僵局。

可是我有理智,不代表宋远还有理智,可能真的是压抑得快要窒息了,他竟然将我心里这句台词抢了过去,像投掷标枪一样直中红心:“你对落薰凶什么!她不是一样帮着你瞒着我吗!”

空气遽然凝结,我看到罗素然的面孔在一瞬间变得死灰,而宋远也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陷入了沉默,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后悔了,他后悔自己这么冲动地去伤害自己的姐姐。

而许至君,他原本轻轻握着我的手,也在突然之间加重了力道,我很清楚这种微妙的变化来源于什么。

全场只剩下我一个还庆幸的人,这个烂摊子,只有我来收。

抢在罗素然开口之前我就对宋远一阵抢白:“你发什么神经啊,你是不是嗑了药人不清醒啊,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啊,快点跟素然姐认个错,说声对不起算了……”

转过来我又急忙安抚脸色惨白的罗素然:“他疯了,你别跟他计较,谁知道他说什么东西呢,你别往心里去啊……”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自己都能听出来自己的底气不足,字字句句当中都透着心虚,我只希望以罗素然的冰雪聪明,此时此刻不要再在这原本已经混乱的局面上雪上加霜。

可是她在极度慌乱之下,完全丢掉了往日的淡然和超脱,她哆嗦着嘴唇问宋远:“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你跟那个做情妇当二奶的小太妹搞在一起不但不认错还反过来对我吼?”

这句话像一把烈火彻底焚烧了宋远残存的理智,我相信如果有人当着许至君的面诋毁我,他也一样会把他从小受到的绅士教育抛诸脑后,狠狠地跳起来问候对方的祖宗十八代。

就像此刻的宋远那样,为了维护他喜欢的那个人,因为不能忍受有人羞辱他心里珍视的那个人,他居然愤怒地对这个人吼:“你不是一样也做别人情妇,你有什么资格说珊珊!”

我想,到了我年迈的时候,坐着摇椅看京剧,喝着毛尖品《三国》的时候,闭上眼睛回忆一下自己的一生,我一定会觉得有很多很多片段是我不愿意想起的。

比如我去哀求周暮晨跟我和好;比如我看到林逸舟跟别的女人上床;比如我看到学校论坛里我自己的裸照;比如许至君说只要我好好活着,他不介意我回去林逸舟的身边;比如这个晚上罗素然像疯子一样扇了我两个耳光后声泪俱下地质问我为什么要将她的不堪告之宋远。

我捂着脸,我并不觉得这两个耳光有多重,它们不会比我扇林逸舟的那个耳光还重,它们也不会比我年少无知时打那个叫戴莹新的女孩子还重,可是我心里为什么会那么那么疼,那么那么,疼呢?

我流着泪看着歇斯底里的罗素然,我想说什么来为自己辩解,可是我真的发不出声音。

扇了我两个耳光之后,罗素然呆住了,宋远也呆住了,包括我,我也呆住了,我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流泪这回事上。

然而有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程落薰受欺负了,被冤枉了,他总会像一个救世主一样拯救她。

我听见许至君的声音在我身后清清楚楚地响起:“罗素然小姐,你弄错了,告诉宋远这一切的人,是我。”

罗素然转过来看着我身后这个目光如炬的男孩子,她没有搞清楚他是谁。

许至君上前一步,站在我身边,用我们一贯默契的那个方式使我镇定下来,再在罗素然已经决堤的状态上补上一句:“我是许至君,许辉是我父亲。”

他永远那么有格调,他不说“我叫许至君”,他说的是“我是许至君,”那种笃定的姿态让罗素然完完全全崩溃了。

崩溃了的她看上去反而比之前要冷静,她跌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许至君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宋远,沉着地揽着我的肩膀,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

他说:“我们回家。”

[6]她说:“我现在只有你了。”

宋远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也是。”

从中天国际出来,整座城市透着一股被雨水冲刷过后的洁净,空气当中也有植物的芬芳,他揉揉我的头发,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我摇摇头:“不痛,真的不痛。”

他直直地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程落薰同学,有时候看着你,我都替你觉得累,这么多沉重的包袱,你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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