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1302)

作者:江南梅萼 阅读记录

他独自坐在那对他而言过于宽大的龙椅上,仪容端正面无表情,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长安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殿中众臣鳞列,听到长安进殿,不约而同地向她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她可算大龑建朝以来第一个真正掌权的太监,内卫司权力之大,连九卿都为之侧目,在众人心里分量自是不同。他们平时并没有太多接触长安的机会(除非去巴结送礼),却又时时担心会被这太监在背后算计,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可以光明正大观察她的机会,自是不愿放弃。

见这太监年纪既轻面容又十分清俊秀美,再联想起宫里流出来的那些传言,众人目光渐渐便变了味儿。

长安长眸一扫,那些人眼底的暧昧无所遁形,她弧度极小表情却又极冷地勾起一侧鲜妍的唇角。那些人见状,先是表情一僵,随即都悻悻地回过头去不再看她。

一群鼠辈!

“奴才长安拜见陛下。”长安行至合适的位置,停下脚步,向上头的慕容泓行跪拜礼。

慕容泓并未叫她平身,反而是原本站在他身侧的张让上前几步,展开一张圣旨宣读道:“内卫司指挥使长安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圣王治世,皆重盐铁。盐运者,虽货殖之属,然上连国之命脉,下牵黎庶民生,其责之重,不可轻忽。自朕登基以来,沿海盐务凋敝毫无章法,内地私盐盛行屡禁不止。更有逆党结匪为兄收买官府,私售官盐戕害国栋,以致盐运不兴黎庶不宁,地方动乱民生凋敝,实为恶中之首罪不容诛。故,着甘露殿常侍长安即日卸任内卫司指挥使一职,除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赴福州纠察逆首整饬盐务,不得有误。

长安侍朕四载,胆大心细志虑忠纯,任事果敢屡建奇勋,于朕剪除逆臣赵枢一案中更是居功至伟功在社稷。兹以覃恩封尔为‘九千岁’,赐私卫两百。望尔此行不避嫌怨,勿惮勤劬,益励才猷,破除积习。钦此。”

“九千岁”那三个字一出口,不但长安心中大为震动,朝上更是一片哗然。

右丞相姚沖不等长安接旨便出列奏道:“陛下,九千岁之封号历朝历代亘古未有,冒犯君威有违法度,万万不可开此先例啊!”

紧接着便有文官跟着谏道:“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等殊荣授予一名內侍,未免让人联想起史书上层出不穷的內侍乱政之祸。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后面便是众臣七嘴八舌实劝谏之责,对內侍的身份一贬再贬,仿佛男人割了个鸡鸡就不能称之为人了,一旦得权势必化身祸国殃民穷凶极恶之罪魁元凶一般。

大殿之上人数不下两百,此时此刻,却只有长安一人面无表情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仿佛待宰的羔羊,任你唇枪舌剑恶语相加,她兀自一副懵懂无知的平静。

台阶上慕容泓一直注意着长安。他本来满腹怨气,既不甘又愤恨,有意要给她难堪,但真的见她被群起而攻之,心头却又生生泛疼。

他抬手制止群臣慷慨激昂的陈词,看着姚沖道:“右丞相若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取她而代之,朕亦可封他为九千岁。”

姚沖喉头一哑,顿时明白了慕容泓此举的目的。以长安在铲除赵枢一案中居功而封他为九千岁不过是个幌子,他真正想要的就是有这样一个名头的人下去做巡盐使。毕竟在此之前朝廷已经派出两任巡盐使,第一任死在了潮州,第二任巡盐使倒是安然无恙,但副使孔仕臻惨死于距盛京五十里之遥的归德山庄,这简直是在打皇帝的脸。

如今他封长安为九千岁,却只给了两百私卫这样的赏赐,待遇与封号严重不匹配,但即便如此,九千岁的名头扛在身上,长安下去巡查盐道,哪个州郡的知州和郡守敢不给面子?若再加上“便宜行事”一条,可真就“如朕躬亲”了。陛下有此一举,可见此番孔仕臻之死的确是触了他的逆鳞,让他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采取这般非常手段,也要将盐荒之事一查到底。虽是荒诞,但若真能消除盐荒,这样的荒诞,还是可以接受的。

只是长安这个太监……一个太监公然得了“九千岁”这样的封号,就算不死在巡查盐道的路上,回朝之后又岂能再有活路?皇帝的卧榻之侧,真能容旁人酣睡不成?

能站在这殿上的,自然没有愚笨之辈,姚沖能想明白的事情,旁人自然也能,于是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反对声浪,在慕容泓开口之后,突然间就消弭于无形了。

长安于鸦雀无声中伏地磕头:“奴才领旨,此行必定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不负陛下厚望。”额头触及殿中铺地的金砖,一点冰凉冷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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