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与珂雪(17)

‘今天我请客。’我说。我的个性是即使明知对方用的是激将法,我还是会逞强。“这怎么好意思呢?”小梁又是皮笑肉不笑。‘大家同事一场,就当作替你送行。’“那你可要失望了。”小梁哈哈大笑,“我还要在公司待很久很久。”‘你想待,老总还未必想留……’话没说完,李小姐拉拉我衣袖,示意我别再说了。

结完帐,我身上只剩一百多块。走回公司的路上,愈想愈闷,过马路时甚至想闯红灯。回到办公桌,看到那份招标文件,双腿一软,瘫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心想得振作,要化悲愤为力量。于是整个下午都在公司里四处找资料,写服务建议书。

狠狠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呼出胸口那股郁闷气时,听到曹小姐说:“快五点了,怎么还不下班?”我吓了一跳,直起身子,抬起头看着她。“我来跟你说我要下班了。”她微微一笑,“还有,谢谢你请吃饭。”‘不……不必客气。’我说话还是吞吞吐吐。“那,明天见。”她挥挥手,“bye-bye。”我连挥手的动作都有些僵硬,好像右手已经被打上石膏。而且bye-bye也因紧张而没出口。

过了一会,李小姐也走过来说:“五点了,怎么还不下班?”‘你第一天认识我吗?你难道不知道我总是努力不懈、尽责敬业吗?’“我来跟你说我要下班了。还有,谢谢你请吃饭。”‘怎么这么客气呢?一顿饭而已,不要放在心上。知道吗?’“那明天见。bye-bye。”‘bye-bye。’我用力挥挥手,‘有空再来玩啊!’

再做一些收尾的工作,然后把招标文件收入公事包,准备下班。离开公司大楼时,已经五点半了。走到那家咖啡馆前十公尺,停下脚步。今天要进去喝咖啡吗?我想还是不要好了。右手举起公事包遮住脸,放慢脚步,低着头继续前进。

虽然不想喝咖啡,但很想知道那个学艺术的女孩是否还在?因此我的眼睛一直往右下角偷瞄。当我瞄到一个直挺挺的腰部时,不由得停下脚步。将公事包缓缓上移,依序看到胸部、肩膀、后颈、左脸……没错,是那个学艺术的女孩。她正低头作画。

我驻足半分钟,决定压抑想看她画些什么的念头,继续向前。走没几步,迎面撞上一个人。‘对不起。’我说。抬头一看,竟然是咖啡馆的老板!“为什么不进来?”老板说。‘今天有事要忙。’我有点不好意思,放下右手高举的公事包。但我突然想到,我干嘛要觉得不好意思?我又没欠他钱。

“进来吧。”‘不好意思,真的有事。’“如果是因为上次的事,那么我道歉。”‘上次什么事?’“我说你是处男的事。”‘喂。’“其实我说错了。”‘没关系。知道错就好。’“事实上,没有男人是处男。有的初夜给了左手,有的给了右手。”‘喂。’“进来吧。”‘no。’“干嘛说英文?”‘我以为你听不懂中文。’

我和咖啡馆老板站在店门口,像两大武林高手决斗前的对峙。高手通常是不轻易出招的,我们彼此都在等待对方先出招。“我明白了。”过了一会,他终于出招。‘明白什么?’我采取守势,谨慎接招。“你身上一定没钱。”他凌空突击。‘我有钱!’我因逞强,招式已乱。“不然你一定很小气。”他改攻下盘。‘我大方得很!’我收招不及,脚下踉跄。“那为什么不敢进来?”他化拳为掌,气聚丹田,直攻我胸前死穴。‘谁说我不敢?’我感到胸口一阵郁闷,脱口而出:‘我进去!’“承让了。”他抱拳行礼。‘……’

他走回店里后,我还楞在当地,调匀一下内息。隔着落地窗,学艺术的女孩正笑吟吟地对我招手。我推开店门,直接走到她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你前两天怎么没来?”她问。‘因为没上班,所以懒得出门。’“哦。”她又问:“你在这附近上班?”‘是啊。用走的不用十分钟。’我看了看她面前的画本,问:‘你刚刚在画什么?’她急忙阖起画本,“这两天画的东西不好,见不得人的。”我看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笑了笑,没再追问。

老板在我面前倒杯水,我顺便点了杯咖啡。‘你为什么每天都来这里?’“这里的视野很好。”‘视野?’我看了看窗外,‘捷运站前,哪有视野?’“很多人来来去去,我可以体验一下生活呀。”‘生活?’我很疑惑,‘在家里也可以体验啊。’“那不一样。”她笑了笑,“如果艺术家整天待在家里,很容易只活在自己架构的艺术世界里,这样可能会有偏执狂哦。”‘是吗?’我又看了看窗外,‘可是在这里只能看到人喔。’“人可是老天所创作的最复杂的艺术品呢。”她笑了笑,吐了吐舌头,“虽然缺陷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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