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与珂雪(27)

我先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回过头,往吧台方向望去。也许老板可以适时出现,来化解我和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窘境。但他在吧台内东摸西摸,似乎还没开始准备煮咖啡的意思。我将头转回时,她将一张画推到我面前。“这是你刚刚跑出去时,我画的。”我低头看了看,看到画纸上有一个人背对着我,跑过马路。他的右手按着腰,左手手指弯成勾,贴在眉上,似乎正在眺望。而跑步的方向与眺望的方向并不相同,视线还要再往右偏移一些。不必多想也知道画里的这个人是我。

‘背部的线条好像很硬。’我指着画说。“因为你很专心,也很执着。”‘为什么背部的旁边还有三条弯曲的线?’“这表示你很痛呀。”说完后,她笑了起来。我突然觉得好像做了一件蠢事,脸上微微发烫。

“你不问我这张画的名字吗?”‘大概是冲动的傻瓜或是容易受伤的男人之类的吧。’我将视线离开画,不想再让话题停留在这张画上面。“不。”她说:“这张画叫满足。”‘满足?’我心头一震,视线又回到画上。“嗯。对我而言,这就是满足。”我抬头看了看她,她的视线却停留在画上。

“原先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急着跑出去,但当你跟在警察后头时,我就知道你在做什么了。知道了以后,就很感动。”‘那为什么会叫满足呢?’“要达到满足之前,得先经过感动呀。”她抬起头,笑着说:“而且长时间的满足感很难拥有,满足感通常只是片刻的事。”‘片刻?’“嗯。我觉得感动了以后,一不小心,就有了满足感。”她说:“因为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我立刻拿起笔,画了这张画。”

‘嗯……’虽然我觉得画名叫满足有些牵强,但却说不出个道理来。“你是不是认为这张画叫满足不太恰当?”‘嗯。’我点点头。“其实我只是把这一刻画下来,提醒自己曾经感到满足。”她笑了笑,“而且我不希望你再为我这样做,或是再受一次伤。既然我觉得这样就够了,为什么不能叫满足呢?”我看了看她,又接触到那种在抽象意义上,方向向上的眼神。

我突然觉得我不是做了件蠢事,而是一件具有某种象征意义的事。只是这个象征意义目前看来还很抽象。虽然我知道这件事不能代表什么,但一定有某种力量让我这么做。如果我知道这是什么力量,我就可以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以及这样做的象征意义是什么。那么这个象征意义就不再抽象,而是可以具体被描述。我的个性是如果觉得某样东西抽象,就会说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

“我该走了。”她收拾好东西,站起身。‘你的脚没问题吧?’“不要紧。”她走了几步,“你看,很正常吧。”我看了看她走路的样子,只是有些不自然而已,便点了点头。“想不想看羚羊奔跑的样子?”‘喂!别开玩笑。’“呵呵。”她笑了两声,“我走了,bye-bye。”

她走后,我继续思考着所谓抽象的象征意义是什么。“咖啡来了。”老板把咖啡放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然后他竟然在我对面坐了下来,我又吓了一跳。“对我而言,她喜欢喝我煮的咖啡,就是满足。”他说。‘是吗?’“所以我并没有再额外强求些什么,不是吗?”我看了看他,不怎么了解他所说的,也没有答话。

喝完咖啡后,我离开咖啡馆,走进捷运站。近距离看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更能感受到他们的追求欲望。或许他们之中,有人常会有片刻的满足感,但总是稍纵即逝。就像“追求”所画的,需要追求的东西太多了,满足可能只是刚好抓住某样东西时,瞬间的触感而已。看来想要得到长时间的满足,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如果很想拥有满足的感觉,也是一种追求的欲望哦。”想到她说的这段话,又想到我跟这些穿梭的人都一样,不禁暗自叹口气。

不,其实我可以不同的。因为她也说:“如果在追求的过程中感到快乐,那么你到底追求什么,或者是否追求得到,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想到这里,我终于笑了起来。刚好我的站到了,匆匆下了车,然后回头看看又被列车带着走的人。我突然发觉,我仿佛可以读到他们的某些感受。这些罐头内装的到底是水果、鱼还是肉块,我已经隐约可以看出来。

我赶紧跑回家,立刻进了房间、打开电脑。捷运站人群的眼神,和小西、鹰男、蛇女的眼神一样,都非常用力并且执着地在追求某些东西。而大东和曹小姐的眼神则少了点力道,但却多了些快乐。至于学艺术的女孩,虽然我不太清楚她要追求什么;但若那张“追求”的图里面画的是她,我相信她一定是面带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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