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与珂雪(60)

我很疑惑地看着他,他停止笑声后说:“有人说了相同的话。”‘是吗?’“三天前,有个女孩开车经过,那时也是刚下完雨。”他说,“她和你一样,停在这件作品前很久,然后说了跟你相同的话。”‘是这样啊。’“她应该是学艺术的,还画了一幅画送我。”我心跳微微加速,然后问:‘她开什么样的车子?’‘红色的车子。’他笑了笑,接着说:“厂牌我不知道,我没什么钱,对车子没研究。’

‘我可以看她的画吗?’我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点点头,走回屋内,拿出一张画,递给我。这幅画很忠实地呈现柔情万千这件石雕作品,凿空的左眼内水波荡漾,画中女子的眼波便转啊转的,显得含情脉脉。女子的外缘画了些线条和阴影,使她看起来像躺在一张极柔软的床上,而这张画纸,就是柔软的床。

虽然我已经三个月没看见珂雪的画,但我对她的画太熟悉了。没错,这是珂雪的画,我的眼眶开始湿润。

‘她……’我一出口,便觉得声音已沙哑,而且哽在喉咙,无法再说下去。“年轻人。”他微微一笑,“慢慢来,没关系。”我擦了擦眼角,说:‘她还好吗?’“她很好。”他说,“不过她跟你一样,看起来很悲伤。”我觉得刚刚应该失态了,平静一会后,又问:‘她有说什么吗?’“我们坐着说。”他又带我走回凉亭。

“她说……”老先生又开始烧开水,“快乐是向外的,悲伤是向内的。正因为悲伤,所以让她看清了自己。”‘嗯。’“她觉得自己可以在画里表达很多情感,唯独对人,她还不会表达。所以她要不断地画,一面化解悲伤,一面学习表达对人的情感。”‘嗯。’“但她画了三个月,悲伤依旧,直到看见那件石雕,她才领悟。”‘她领悟了什么?’

“她必须先把自己凿空,才能蓄满柔情。”‘凿空?’“嗯,她是这么说的。”‘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他笑了笑,“她只说她想要画一幅画,让这幅画能够装满她对那个人的感情。”‘嗯。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她跟我说声谢谢,就走了。”‘喔。’我很失望,低着头不说话。

我觉得已经打扰他很久,而且雨也停了,便起身告辞。他陪我走到门口,突然说:“对了,我有告诉她,要她早点回去。”‘她怎么说?’“她说她画完那幅画后,就会回去。而且她会让那个人看到这幅画。”‘是吗?’“嗯。”他点点头。

我说声谢谢,转身离开时,他又说:“别担心,她会回去的。”‘嗯。’“她是为你而画的,所以你一定会看到那幅画。”‘你怎么知道?’老先生又开始发声狂笑,笑声暂歇后,说:“我是个石雕师,我连石头的感情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人的感情呢。”我脸上微微一红,笑了笑,便离开那座石雕园。

开车回家,心里觉得有些踏实。我不必再像无头苍蝇四处找珂雪,只要安心等待即可。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四个月,大东的《荒地有情天》终于开播。从第一集开始,每晚九点,大东、小西和我都会守在电视机前。“拜讬,荒地耶!”大东大声抱怨,“女主角竟然化了个大浓妆!”“还有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少一点蕾丝会死吗?”“我写的是王宝钏耶!她竟然可以演成潘金莲!”“男主角抹的发雕也太神奇了吧,风那么大,头发竟然一点也不乱!”“我要他演出在逆境中向上的勇气,不是拿刀去砍人的狠劲啊!”大东总是边看边骂,声音通常盖过电视机的音量。

小西曾安慰大东,说:“唐太宗之后的皇帝,是很难当的。”‘什么意思?’我问。“唐太宗,是那么好的皇帝,继任的皇帝,当然倍感压力。”小西说。‘嗯?’我还是不太懂。“大东故事中的人物,性格那么美好,演员当然有压力。”小西说。‘喔。’我总算听懂了。

一个月后,《荒地有情天》下档。看完最后一集后,大东跟我说:“你的《亦恕与珂雪》呢?”‘结局还没写。’“为什么?”‘因为结局还在进行中。’大东听不太懂,把我的小说稿子再拿去看一遍后,说:“其实还是可以拍成电视剧。”‘是吗?’

“不过要小心,茵月可能会被演成一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千金大小姐;珂雪则会被演成好像不用上厕所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大东说。‘那亦恕呢?’我问。“亦恕?”大东说,“随便找个人来演就可以了。”‘喂。’“开玩笑的。”他笑了笑,“亦恕可能被演成油腔滑调的花花公子。”‘这么惨啊。’“没办法。”大东耸耸肩,“这就是文字创作和影像创作的不同,文字总是可以给人想像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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