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与珂雪(62)

蛇女问我:“你听得懂?”‘嗯。’我点点头,‘在北极,谁还买冰箱?所以卖冰箱的人生活一定很困苦。即使这么困苦,她也心甘情愿,真是坚毅的女人啊。’“佩服佩服。”鹰男说,“我只知道北极冷、冰箱也冷,所以她这段话实在冷到不行。”“我也觉得好冷。”蛇女说。我看了看他们,知道自己终于不再觉得小西的话很深奥了。

觉得小西的话不再深奥之后的两个礼拜,我搬离了大东的家。把空间让给这对新婚夫妇后,我独自在外租屋。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八个月,是我第一次看见珂雪的季节。但我已经很久没去那家咖啡馆了。自从不去那家咖啡馆后,我上下班都得绕路走;搬到新住处后,便不必再绕路了。

我相信花莲那位石雕师的话,珂雪一定会回来,也一定会带幅画回来。我只是等着。老板在咖啡馆内等,我在我的生活以及小说中等。

已经是落叶的季节了,我走在路上,常把叶子踩得沙沙作响。今天到公司上班,一坐下来,便发觉左脚的鞋底黏了片落叶。弯下腰,把叶子撕下,又看见落叶背面沾着黄黄的东西。我转了一下小腿,低头看着鞋底,原来我踩到了狗屎。

我迅速从椅子上弹起,鞋底不断摩擦地面,想把狗屎抹掉。“你在跳踢踏舞吗?”老总刚好经过,说了一句。我动作暂停,他又说:“跳得不错。”老总走后,我继续跳踢踏舞,不,是继续把鞋底的狗屎抹掉。

把鞋底弄干净后,我才知道去年落叶会黏在鞋底的理由,也是狗屎。没想到由于狗屎,才会让珂雪想画黏在我鞋底的落叶,也因此而有《亦恕与珂雪》的开头。如果《亦恕与珂雪》是部爱情小说,那这部爱情小说的肇因便是狗屎。难怪常有人说,爱情小说都是狗屎。

我突然很想把《亦恕与珂雪》完成,于是打开电脑,又开始往下写。不管上班时要认真工作这个真理,我只知道小说要有结局也是真理。我很专心写,连午休时间也没出去吃饭。就剩下一点点了,剩下的只是珂雪那幅画的长相,还有我要对她说的话而已。

下班时间到了,公司里的气氛开始热烈,有好几个同事在一起闲聊。“什么?你也去了那家咖啡馆?”“是啊,咖啡满好喝的。不过老板很酷。”“最后那幅画,你取什么名字?”“我把它叫:女人与海。”“太普通了。我取名为:海的女人。”“那还是一样普通,听听我取的名字:跳海前的最后一瞥。不错吧?”“你们取的名字都不好,我把它叫:谁来救救我。”“你耍宝吗?那怎么会是图名呢?叫绝望不是很有文艺气质吗?”“我最有文艺气质了,我取名为:汹涌中的凝视。”“太拐弯抹角了,我取的画名比较直接,就叫:我想跳海。”“你找死吗?取这种名字。”“老板听完后,一脚把我踹出咖啡馆,我现在屁股还很疼。”这几个同事说到这里便哄堂大笑。

“在咖啡馆内办画展,确实很特别。”“那些画其实都很不错,看起来很有感觉。”“我觉得很多图都是自然挥洒而成,甚至连画纸也是随便一张白纸。”“嗯。就像女人如果漂亮,穿什么衣服就不是那么重要了。”“总之,一面喝咖啡;一面欣赏画,真是一种享受。”“不过很多张图的名字非常奇怪。”“是啊,如果不是这些图名,我也不会把那幅画取名为我想跳海了。”“说得也是。哪有图名叫迷糊、尴尬、逞强、哗啦啦之类的。”最后这句话是李小姐说的。

我立刻站起身想走过去问清楚,匆忙之间左小腿还撞到桌脚。顾不得小腿上的疼痛,我把李小姐拉到旁边,问她:‘你们说的是哪家咖啡馆?’“捷运站对面那家呀。”‘真的吗?’“嗯。”她点点头,“大概从上礼拜开始,同事们纷纷跑去这家咖啡馆喝咖啡。因为听说咖啡馆内挂满了画,好像是开画展。”‘然后呢?’“结帐时老板还会拿出一幅画,让你命名哦。那幅画里面画了……”

我不等李小姐说完,转身便跑出办公室。出了公司大楼,往右转,依循着过去习惯的路径,往咖啡馆快步前进。沿路上,秋风不断拂过脸庞,我感到阵阵凉意。快到咖啡馆时,我放慢脚步,试着让自己激动的心冷却。听到脚下又沙沙作响,低头一看,我正踩着满地的落叶。不禁想起《亦恕与珂雪》的一开头:我踩着一地秋叶,走进咖啡馆。

推开咖啡馆时,一对男女正在吧台前结帐。“你觉得这幅画该叫什么名字?”老板问。“嗯……”男子说:“画里的女人似乎在等待,但海是这么汹涌,几乎要吞没她,她却无法离去。所以我觉得图名可以叫:无助的等待。”“你觉得呢?”老板转头问女子。“我也觉得画里的女人在等待,但即使大海的波涛汹涌,她仍然不肯离去,所以图名是:坚持的等待。”女子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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