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情鬼夕雨(22)

餐风宿露,不一日出了会浦原,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些稀稀落落的草房。常年战争,已导致田地荒芜,民不聊生,偶尔遇到一两个人,也都面黄肌瘦,神色惶惶,宛如惊弓之鸟。

莫九没敢去打扰他们,都是在野地中找些黄精山药充饥。

见到老和尚所说的那间破庙是在九月初七,离重九还有两日。破庙是在一条黄土道旁,梁断墙坍,瓦片零落的房顶以及开裂的墙缝中都长满了蓬蒿,显是废弃良久。

“住在这里,你怕不怕?”站在庙门前,莫九问戒尘。

戒尘想了想,摇头。这一路走来,都是住于荒野之地,他也并未怕过,何况还是庙中。

莫九笑,伸手去推庙门,但听嘭地一声,本就松落的庙门一碰即倒,溅起满天尘埃,两人立时吃了一口一鼻的灰尘,呛咳得往后直退。

“莫九师兄,你说主持大师为什么要让我们重阳在这里住一晚?”小和尚终究还是孩子,难抑心中好奇。

“到时就知道了。”莫九说,手却不由自主摸向那串佛珠。说不上为什么,她总觉得事情与这串佛珠有关。

待灰尘散尽,两人走了进去。但见其中蛛网密布,鼠蛇结窝,佛像歪倒,供桌毁损,抬头即可见到天光,住在这样的地方绝对不会比住在荒郊野外更好。

没有说话,莫九动手开始收拾起来,准备在日落前腾出一块空地暂住。戒尘则走到漆落显出泥胎的佛像前,使劲想要将它扶起,只是力小,移动不得丝毫。莫九见状,走上前,帮了他一把。

掸掉佛像上的尘土,看到他脸上永不会消失的慈悯世人的浅笑,莫九心中感慨,如同戒尘一样合什念了句佛。

赶在天黑前收集了一捆柴禾,生起火堆,安稳地过了一夜。

第二日是初八,白日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庙中多处破漏,连个干燥的地儿都没有,莫九只得让戒尘暂时躲在供桌下面,自己则赶着在雨水将柴草湿透前多弄一些回来,以免连着两天晚上无柴可烧。

等她扛着柴回到破庙的时候,赫然发现里面多了两个人。

是一对夫妻,穿着破衣烂衫,拿着脏碗,一看即知是乞丐。那女人挺着个大肚子,行动笨重,像是随时要生的样子。看到莫九背上背着刀,他们有些惊惶。

莫九没理会他们。破庙无主,谁都来得,与她何干。

踩着断墙爬上庙顶,她将上面残留的瓦片重新顺过。戒尘几乎是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在朽坏滑溜的木梁上爬来爬去,偶尔木条断裂发出的声音都会将他惊出一身冷汗,好在她身手敏捷,都是有惊无险。

晚上仍下着雨,但庙中的四人却都有了干燥的地方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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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合上眼没多久,莫九就听到那对夫妻似乎在小小声地说话,然后声音越来越大,逐渐变成喧嚷的人声:小孩儿的哭闹,大人打骂的声音,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木鱼敲击的清响,笃笃的签筒摇动……

吵得她无法睡沉,于是烦躁地睁开眼,挤出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到了庙外。

庙外月色如霜,金黄色的牡丹承着银辉,散发出夺目的光华。

然后,她看到了千祗夜。穿着黑色深衣唇角含着淡淡微笑的千祗夜。

“阿夜,原来你在这里!”她惊讶地道。

千祗夜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双眼充满说不出的忧伤。

莫九向前走了两步,想问他怎么了。尚未开口,千祗夜却蓦然转身而去。她一惊,欲追,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想喊,却出不了声,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中又急又痛,嘭地一下摔倒地上。

脚一蹬,醒了过来,这才发现竟是南柯一梦。哪里有什么人声,哪里有什么明月牡丹,哪里有什么千祗夜……

四周一片寂静,火光跳动,对面乞丐婆肚子太大,睡不安稳,总是在翻身,细雨敲在屋顶上,沙沙地响。

莫九抬起手,抚上心口,感觉到那里犹存梦中的悸痛。

“阿九……阿九……”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轻唤,她浑身一震,蓦然看到千祗夜站在不远处向她招手,然后转身往庙外走去。

她不敢迟疑,赶紧爬起身追了出去。

夜很黑,千祗夜站在细雨中,透过庙内泄出的微弱火光只能隐约看出大致轮廓。莫九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阿九,我是来和你告别的。”千祗夜看着莫九,轻轻道,眼中的忧伤一如梦中。

风夹着细雨迎头迎面地打在身上,莫九却感觉不到那份湿凉。

“原本我仍该投生到帝王之家,后来因为害死了那些人,所以被贬至乞丐之腹。”千祗夜说,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笑,“阿九,别担心。于这乱世当中,乞丐未必便比王候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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