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挺好/回家(305)

天寒地冻里,明成本年度最后一次坐在妈妈的坟地。周遭连麻雀的叫声都没有,寂静得象死地。

生活一层一层地揭下明成身上的皮,他从年初下葬妈妈在这处坟地时的粉白微胖,变为现在的苍白消瘦,一年之间,青年转为新中年。

而他的底气在一次一次虽不致死,却也致伤致残的打击中慢慢消磨。他像个温水中的青蛙,脑袋里依然在思索着如何跃出这锅越来越危险的热水,行动却是受到体力的局限和外部环境的局限,他异常清晰地看清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绝望和沮丧越来越占据他阳光灿烂的脑海。他这回无力掩饰,也不再试图掩饰,一来,便扶碑而泣。

前三十年,他是妈妈的中心,苏家的中心,朱丽的中心,别人的阳光,他从来不知生活艰难,不,他不必知道,妈妈会为他遮风挡雨,为他安排下最佳位置沐浴阳光,他披一身阳光,他反射一身阳光,他无忧无虑,他也无忧、虑的危机感,他已经缺乏危机意识,他无法适应不是中心的地位。可现实犹如头顶的天,天凉,连好一个秋都不是,天凉,是肃杀的冬。

路很难走,打开市场不容易,转型也不容易,开门七件事也不容易,什么都不容易。可最不容易的还不是这些,最不容易的是一个人踽踽独行的苦。没有妈妈来肯定他,没有妈妈来否定他,以至他做什么都是错,他已经头破血流,不敢迈步,他想,是不是守住固有的,等待时机上门才是良策。他也知道路是走出来的,前程是开辟出来的,可是,万一打开一扇门,里面跳出来的是狮子呢?就像那次投资。

明成流泪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答案,再也牵不到妈妈的手了。

来的时候寒冷彻骨,回去时候彻骨寒冷。什么都没变。

而另一个从来没在家里做过中心的人,在农贸市场里面对满坑满谷的荤素原料无所适从。石天冬问明玉买尖椒回去做牛柳好不好,明玉说好,石天冬问要不要加洋葱,她还是说好。石天冬问得多了,明玉不胜其烦,就说你自己决定,我吃什么都好,吃白水煮大白菜也没事。做中心还真不适应呢。

答应元旦三天给石天冬,明玉想着既然做人家女朋友就得有女朋友的样子,以后多关心石天冬多爱护石天冬,没想到第一天早上起来就这么烦,她立刻关心爱护不起来了。但石天冬真不来问她了,她又好奇。问石天冬大白菜为什么不买饱满结实的,偏买窄小破烂的,又问菜椒加干辣椒的效果是不是与尖椒一样的好,再问为什么土豆大的小的分开买。石天冬在菜场足足转了一个多小时,明玉被转得直打哈欠。出来,一起去石天冬的住处,因明玉的住处调味品都得一五一十购买。石天冬的单身公寓乏善可陈,只有一长溜一直通到会客区的料理台是亮点。

石天冬在料理台前收拾,明玉坐会客区唯一的沙发上看石天冬桌上的碟,单身公寓一通到底,两人抬眼就可以看见彼此。石天冬这只孔雀,桌上的碟居然都是他各地旅游的摄像,没其他电视电影。很多地方明玉曾到此一游,可这回跟着石天冬的镜头看山水,又有不一样的感受。石天冬这人很好奇,石头水流植被昆虫,他都要探究个究竟。他还喜欢动手参与,到哈尔滨旅游,跟着人家一起做冰灯,做雪雕,不知跌倒爬起多少次,录像显示屁股后面都是雪。

一会儿石天冬收拾完,两人又关了VCD去一处刚修好还没通车的路上玩轮滑,这一回,明玉这个中国人民终于能站起来了。中午,两人坐在晒得到太阳的窗户边开一瓶红酒吃饭说话,菜都是石天冬做的简单又简单的家常菜。明玉这才知道那小小的破破烂烂的大白菜叫娃娃菜。石天冬存心捉弄明玉,还真弄了个水煮大白菜,只不过那水讲究了不少。

饭后,又没事干了,习惯于忙碌的明玉无所适从。终于石天冬提出要不要去看看他的妈,明玉有可无可。

石天冬的妈新家其实也不新了,是农村常见的三楼加一小院,小院都是水泥地,跑着一条黄狗圈着一群母鸡。明玉看得出,石天冬的妈在家没什么地位,话都是丈夫说了算。男方自己也有儿女,儿子已经娶媳妇,媳妇已经生孩子,孩子就石天冬的妈抱着,都挤一幢屋子里住着。石天冬的妈跟天下所有想贤惠一把的后娘一样,辛苦抚养前妻的儿女,养岀来的个个都是白眼狼,还得做一辈子的老佣人,带大小白眼狼,却又得罪了自己的亲儿子。

石天冬出发路上才给他妈妈打电话的,两人车子到了石天冬经常停车的地方,石妈妈已经抱着孙子迎候在那空旷处。才五十多的人,一把花白头发,异常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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