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段——解放(35)

“对喽,你观察得很仔细。”老爷拍拍太太的手,“启元,记得前天卢少华被形势所迫勉强找你办事,但绝不找我办事,你知道什么原因吗?我当时就想到了,今天看来,不是我太敏感。我是谁呢,挂着国民政府县参议员的名头,是国民政府所办小学的校长,还是全县排名前三的大地主,正是无产阶级革命的绝对对立面啊。”

“可是他们今天披着硝烟就上我们家来,难道不够说明问题吗?”

“说明问题!他们需要稳定人心,他们看我家大门口的人群就知道;他们还需要我别关闭粮仓,以稳定民生。所以,这是不是他们的权宜之计呢?毕竟,我是他们定义下的剥削阶级。”

“我们找个机会,跟他们说明一下我们的情况,也可以请乡邻作证。”启元觉得这件事情可以说得明白,爹爹不需要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卢少华这么多年来围着我们这一带扮叫花子找情报,他应该清楚这一点。”

太太忧心忡忡地道:“万一他们都是瑶华那样的想法呢?我们就是地主啊,乡邻作证还是地主。看看今天来人的态度,就是没把我们当自己人。”

宋老爷坐在书桌后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块青白玉三脚蟾蜍镇纸,再度陷入沉思。启元和太太都看着老爷,不敢打扰。忽然,老爷“啪”一声将镇纸拍到桌面上,道:“启元,你这就搬去你自己家,不留你吃晚饭。启农跟你去。”老爷转过身对太太道:“我让启元明天陪启农去上海,住到朝华那儿去。你替启农收拾行李,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带走。也多带点儿钱去。”

太太大吃一惊,“要去一起去,要留一起留。而且……”太太想到她与朝华微妙的不和,朝华可没启元容易糊弄。启元也道:“爹爹,越是这种时候,我们一家越是要在一起,可以互相关照。爹爹以前说过的。”

“这不是枪林弹雨飞过来的时候,不一样了。”然而宋老爷也非常迟疑不决,看不清眼前现状。在太太的反对下,总算启农不去上海,但启元被要求立即回去他们的小家,暂时脱离关系,静候时局变化。

启元自行车上驮了一大麻袋的米,前面还坐一个团团,不得不费劲地推着回家。忆莲抱着脉脉跟上,忆莲也不明白公公为什么连晚饭都不让吃,就赶着他们回家。忆莲以为又是太太在兴风作浪。两人辛辛苦苦地走到半路,累得汗流浃背地坐在凉亭里休息。有熟人碰到问起为啥要离开上思房,启元托辞既然时局稳定,那么日子照旧地过。但等启元与忆莲一离开凉亭,后面传来人们议论,怀疑启元又被太太赶出门了。启元心说这回太太倒是留他,反而是爹爹促他立刻离开。启元实在不是很分辨得清老爷所说的那些细微区别,以及对未来可能会有的影响,他觉得他和爹爹一向问心无愧地做人,是在不应该担心什么大难临头,最多依照□在别处执行的政策,把地分出去好了,他们完全可以凭教书来过日子。他不愁,他当年连上海小学徒都当过,生活质量有点儿起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不过忆莲提醒启元,太太的名声不算太好,都说太太精刮过人,是个实打实的剥削者。启元想,总不让爹爹做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情来吧,太太对他不好,对爹爹可是全心全意的。

两人带着孩子慢吞吞地回家,一路上团团喊饿,可是今天的路上没有人卖吃的,其实早在长江部队驻扎时已经没人卖吃的了。团团只好饿着。一家人行至菜市场时,惊见黑暗中有许多士兵排列整齐地坐在泥地上,听上面一个人讲话。一家人不禁停住,与周围其他人一起远远地围观,时刻做好转身逃命的准备。却听长官讲话完毕,有人一声长喝,坐着的人轰然唱起歌来。歌声整齐,响亮,带劲,充满朝气,充满力量,充满血性,也充满感染力。启元感觉这种精神气儿与当年沪松大战时期从学生兵身上看到的差不多。他与身边的忆莲以及也在远远围观的小学同事说,这样的兵绝对不会做出长江部队式的烧杀抢掠,大家可以放心自己的安全了。最起码,现在的围观绝对安全。

连团团也不喊饿了,一家人充满好奇地看着一地的官兵唱完歌,有人又扯起喉咙大喊一声,只见坐着的人整齐地起立,拉开距离,然后排列整齐地睡在菜市场的泥地上,另有几个兵则是训练有素地分布到各个角落,身体笔挺地站岗放哨。众人都看呆了,这是才刚打完大胜仗的兵呢,怎么不说犒劳犒劳自己,就这么因陋就简地睡泥地上呢。 启元问同事知不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究竟说的是什么,同事也好奇,但大家都觉得眼前打完胜仗依然睡泥地的行为可能就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有关。遭遇过连年战火,尤其是刚刚吃足长江部队苦头的大伙儿,全都对眼前的部队肃然起劲,心里顿时产生了好感。启元对忆莲说,今晚可以放放心心地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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