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不会好转(30)

他抬着那半碗干净的白米饭,问我:“这些你够吃吗?”

“多了多了,”我立即抗拒:“你再多给自己一点吧,我过会回去还能吃一些呢,你值夜班,很容易饿啊。”

“我也可以下楼买东西。”江医生的手指还斜扣着碗底,筷子也还扎根在米饭里。

“真不用了,你再给一些给自己啊,”我搜肠刮肚找理由,难受得都快抓耳挠腮了:“我要减肥的,每逢佳节胖十斤,过完年凭空多出了好多肉。”

“过度节食也很容易导致偏头痛。”大概是看我真的很纠结,江医生总算放低手势了,但话头还在指向我的假意借口。

我也跟着那只碗放下心:“没事,回去真的还会吃的。”

我保证得格外信誓旦旦,虔诚到上苍指不定都会相信。

江医生也不计较了,把没动过一下的汤匙和完全干净的那碗饭推到我面前,才重新执起他搁在碗沿的筷子,带点打趣性质地发问:“大人用筷子,小朋友用勺子,这个分配满意吗?”

不由得在心里竖起一根大拇指点赞,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地想得寸进尺:“超级满意,就是……勺子夹菜有点不方便,筷子喝汤有点不方便,”我觑着菜碟子里一颗鹤立鸡群的鳕鱼粒:“比方说那个圆圆的,就很容易不当心掉桌上……”

请宽恕我的花样作死,我只是为了更亲密的接触。

“你想吃什么我会给你夹,”江医生随即就把那颗鳕鱼粒送进了我眼皮底下的碗里,行云流水、稳稳当当:“想要这个?”

“我就说说而已……”声调在我垂头的动作里,矫情地渐弱下去。我就安安静静地,细嚼慢咽着这个得陇望蜀贪来的战利品。宫保鳕鱼粒大概是糖放多了,吃起来真的很甜很甜。

在我和江医生吃饭途中,那名同事也拎着公文包走了,路过时仍不忘调侃了一句“江主任你要给田螺姑娘好好夹菜啊,喂饱了下次还有劲接着来送”。

我悄悄去斜睇江医生,他只是淡淡一笑,没表什么态。

一顿饭下来,我和江医生,谁都没有主动喝汤……我是不好意思第一个去玷污,至于江医生,我对不起江医生,他大概是没有助力工具,我更羞于去提出要用自个儿的勺子喂他,感觉医生大多有洁癖,没用公筷就很不容易了,怎么能让他还用我喝过的。

可怜的汤,无人问津的汤,白让你冒着蒸汽和鲜香。

除去开头的那一次,我也没再主动要求江医生给我夹过菜,怕影响他进餐的连贯度和流畅度,倒是江医生,估计是见我一个劲哼哧哼哧扒白饭,时不时会放一大筷子菜到我碗里。

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才最恰当,只能连续不止说“谢谢”“你不要给我夹了”“你自己吃啊不用管我的”之类的话,继续埋头猛吃。

这感觉很奇妙,就好像这些好吃的饭菜啊,都是咽进了心里,心比胃还满足。

##

饭毕,江医生站起来,有条不紊地收拾着残局,叠碗收筷子,顺便还拉开抽屉,取出了一包封闭的湿纸巾给我。

里面有两张,我扯开一张,递给他,自己用另外一张,动作很小地擦嘴。

他也接过去了,我在心里不厚道地意淫,这样真像刚刚一起吃过饭的小两口啊,一点默契的小互动都别提有多鼓舞人心。

“汤都浪费了。”我还在关心那一钵儿汤。现实太不公道,它如果有思想的话,一定会羡慕饭菜同伴,希望自己也能被江医生这么好的人品尝一点儿,一口也行。

江医生暂且没讲话,站在已经被他拼凑回原状的“食物变形金刚”前,展开了那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手。他是内科医生,却硬是将擦手这个动作,做出了外科大夫下手术台后的成竹气势。

他一手将湿巾扔进纸篓,一手动了动自己那只椅子的椅背,调整方位。接着,整个人坐下来,面向刚好是我。

完了,他又摆出这种老师要教育学生,促膝长谈的气态了。

还是留堂那种,因为办公室里就我和他两个人。

我的预感惊人准。果然,江医生坐定后,一只手就放上桌面,指端在饭盒边轻点了一下:“吴含,只此一次,以后不要再花钱给我买晚饭了,好吗。”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脑子里随即浮出这个四字词的释义,我只通融这一次,下次绝不可以再这样做了。

他真的很体贴,还用了“不要再花钱”和“好吗”作点缀,像是给坚不可摧冷若冰霜的石头裱上了一圈精美的奶油花朵,来缓和自己决然的态度,也给了我更多的面子,让我更容易去接受。

我反复回忆着吃饭的全部发生和经过,好吧,对,是这样,从一开始,江医生就一直在浅白地和我拉开距离,他是大人,我是小孩,大人和小孩怎么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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