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决(36)

“你稍微留意一下还是找得出来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留意他然后找出来?就为了核实他有没有和你报同一个学校?我吃饱了撑的?当时经过我的手的表格就有将近300,我怎么可能都记得?要不是你刚才说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苏远智报的是广州。”

“那你为什么就不能用心找一找呢,他又不是别人,他是苏远智,你要是真的拿我的事情当回事你不会不知道他到底填了什么学校的!”

“南音,”我无奈地叹气,“你会不会太不讲理了。”

“我就是不讲理我才不要讲理!”她突如其来地低下头,冲着我的胸口狠狠地一撞,“谁和我讲过理呢?苏远智背叛我的时候他和我讲过理吗?”

“好好好,不讲理不讲理。”我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心里想在刚刚结束的世界杯里,齐达内实在是给小孩子们作了个坏榜样。

她哭出来了一身的汗,头发都有一点潮湿:“哥,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我说:“我知道。”我其实想说“但是这不关他的事”,可是我终究不忍心说出口。在彻底的,无边无际的黑夜的荒漠里,我就是她用坏了的手电筒。虽然已经派不上任何用场,可是毕竟是个能握在手里的依傍。要是连这个派不上用场的希望都没了,才真的可怕。我懂得,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执着地埋怨我的原因。她需要抓住一点和主题关系不大的事情来恨一恨。全神贯注地迎接劈头盖脸的悲伤,是需要勇气的,不是人人都做得到。

然后我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是冬天,我放学回家的路上总是被一个男孩子截住,他不断地求我告诉他郑东霓在哪儿。我说她在新加坡,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当他终于明白了我不是在骗他的时候,他发了一会愣,然后看了我一眼。当时我突然觉得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类似的眼神,会不会是我爸爸妈妈的葬礼上,爷爷的眼睛。深深的,深不见底的悲凉。

那个男生对我说:“我是真的很喜欢她。”我说:“这只是你自己的问题,其实不关她的事。”那应该是我这辈子说过的最残忍的话。我有节奏地,舒缓地拍着南音的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觉得她渐渐安静了下来。她的气息渐渐平静,跟着她转过身,和我并排坐在床上,背靠着温暖的木纹墙纸。她毫不犹豫地把她潮湿的小脸在我胳膊上蹭干净,然后像往常那样,抱着我的手臂,把她的小脑袋贴在上面。

“哥哥,”她出神地说,“你说,是只有第一次分手的时候这么难熬,还是每次都这么难熬呢?”“我想是每次。”我回答。“那到底要多久才能熬得过去呢?”“我不知道,南音。因人而异吧,有的人只用十分钟,有的人要很多很多年。”“十分钟?”她诧异,“怎么可能呢?”“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是我觉得那样不好。”她摇头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的发丝在我胳膊上轻扫着,“如果只要十分钟就能什么都过去了,那样活着,什么痕迹都没有,其实也没有意思。”

“有的人生来就只能做那种人,他也不想的。”说真的我很惊讶她说出来这样的话。“那你说,我能熬得过去吗?”“当然能。”她突然加重了贴在我胳膊上的力度,她轻轻地,无助地笑笑,“不行,哥,我还是不能想。一仔细想一想,就觉得胸口疼。”“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就行,你的人生根本还没有开始,所有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不。”她摇摇头,“不会有多好的日子的。原来我也相信你说的话,可是现在我明白了。那种越活越精彩,越活越充实的人生,是属于另外一种女孩子的。就像给小叔过生日那天,我们请来的江薏姐姐。我一看她就知道,她就是那种终究要越飞越高,挡都挡不住的人。可是我呢,我的未来基本上可以看到了,毕业以后,去爸爸的公司上班,然后到了合适的年龄,找一个和我们家背景差不多的男孩子结婚,就像我妈妈那样,按部就班,到了什么年龄做什么事情。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在很年轻的时候,一辈子就已经过完了。”

“南音,我不许你这么想。”我难以置信地搂紧她,从胃里涌上来一阵闷闷的钝痛,“傻瓜,你才多大,要是你现在就没什么幻想,以后那么长的日子,该多难熬,人生很苦的,你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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