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决(65)

“那又关我什么事?”她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接着嫣然一笑,“回来的机票是我上个月前就买好的,我那个时候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

“郑东霓,大妈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我们其实都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精神有点补正常,她把你爸爸的尸体在家里放了三天,硬说大伯还醒来跟她说过话,你真的应该去看看她。”

“哈!”她扬起眉毛,短促的笑了一声,“这倒是很符合她的一贯作风。”

“郑东霓,现在换套衣服跟我走是来得及的。”

“别烦我。”她颓然的扔掉那几张户型图,歪在沙发上蜷曲着身子,寻找她的烟盒。

“我跟你说过一百次。”我忍无可忍,“跟郑成功同处一室的时候你不要抽烟。”

她以同样的、忍无可忍的申请瞟着我:“对我儿子来说,最痛苦的麻烦事就是长寿,所以我不在乎。”

“郑东霓,大伯活着的时候其实很想念你。”

“郑西决。”她疲倦的托着腮,“你可不可以饶了我。”

几天来,我们的谈话总是这么结束。

最终我们顺利的办完了大伯的葬礼,唯一的一点麻烦就是,三叔和三婶需要一遍一遍的向各色人等用夸张的修辞解释郑东霓缺席的原因,大伯被另外一管用来制造云的大烟囱送到了一个好地方,在那里,说不定他可以把往日的屈辱和不安写成歌词,终日歌唱,直到他发现他最终做得到原谅自己,说不定他可以随意的剪裁时间,把那个一拳打飞情敌的自己做成一个壮美的铜雕,取名“青春”,可以供人欣赏,但是供自己忘却,因为那其实也不过是些纷乱的幻象,因为非常美和非常丑的东西本质其实不同,都起源于奢望。

大伯,请你保佑郑东霓,请你不要怪罪她,她毕竟受过了太多不应该经受的苦难,毕竟前面还有那么多忍不完的苦难在等她,她一直记得,你曾经带着她,去看世界上最纯粹的火树银花,其实在她心里,你一直都是个英雄。你曾经优美的在黑暗里奔跑,捡起来被后裔射死的太阳,把他们融化,你汲取了他们的力量来扞卫你自己的激情,和你美丽绝伦的情人。大伯你要知道,她比任何人都难以忍受你的英雄暮年,你的穷途末路。她恨你,是因为你的陨落。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站在大伯的遗像面前,最后一次鞠躬。

郑东霓的新家位于龙城南端的科技园附近,一个很漂亮的新小区,她站在十八楼上可以随心所欲的凝视护城河缓慢的流动。

很大的房子,对于一个人和一个婴儿来说,过分空旷了点,客厅里可以打羽毛球,她的家具很少,因此这个地方更是让人有种长驱直入的错觉。虽然是新装修好的,也会莫名其妙的产生刚刚被洗劫一空的印象。

她依然美丽,可是她整个人就像这所房子一样,不容分说的萧条,搬进来的第一天,她扔给我和南音一人一把钥匙,懒洋洋的说:“想带男人或者女人过来的话,随时都可以。”然后她就抱紧了膝盖,端坐在空旷的客厅的地板上。自从这次回龙城来,这个姿势就变成了她最常见的样子,她常常可以一个人在地板上呆坐上四五个小时,甚至更久,阳光无遮无拦的笼罩她整个身体,然后一点点偏移,再然后就完全离开她,她似乎无所谓,好像变成了这间房子里一个不慎被摆在正中央的瓷器。

我说:“你是怎么打算以后的?”

她说:“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龙城。”

我说:“还有呢?”

她说:“休息一段时间,再去找另外一些男人。”然后似乎为自己简洁的幽默感娇娇慵的一笑。

我说:“你总的常带着郑成功去晒晒太阳。”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我,好像我说了句蠢话。

我说:“我们带郑成功一起出去吃饭?”

她说:“我懒得站起来。”

我说:“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

她说:“不用。你听说过会有人懒得吃饭么?我就是。”她笑了,“我一想到从客厅到厨房的冰箱要走那么多步,就马上不饿了。”

我说:“你至少可以打电话叫外卖。”

她说:“我懒得拨号,关键是,我一想到我要从这儿站起来,去卧室找我的钱包,给送外卖的人开门,付钱,再把钱包放回去——这个程序让我觉得头大,还是算了。”

我说:“这样下去你会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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