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走了你还在(出书版)(9)

车子停在我面前,车窗半开着,开车的人冲我打了个手势。我拉开车门,僵着脖子坐进去,还没坐稳,就有人问我:“以瑄,你脖子怎么了?”

我说:“我从山上摔下去了。”

车内的年轻男人摘下墨镜看着我,是皮肤很白、眉眼清秀的一个人,气质斯文,说话的声音特别有磁性。他问:“从山上摔下去的?”

我听出了他的将信将疑:“沈航,第一,我以前是爱跟人打架,但我已经很久没有重操旧业了;第二,我也不说谎了,这真的是摔的。”

沈航把车停进车库,我们搭电梯进了客厅,他问我:“昨天的事?你怎么不立刻打电话给我?”

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自己就能处理,这不好好的吗?”

他摸了摸我的头说:“去那边坐着,别折腾,一会儿吃饭叫你。哦,对了,等吃完饭有空了,还有件事情跟你说。”

沈家别墅的客厅里有不少人,都是沈家的亲戚,是来参加沈航和他爸爸的共同生日家宴的。

沈航是我哥哥最好的朋友,而我的哥哥苗以承——这个我时常都会对别人提到的人,他其实已经不在了。

我对姜城远说过,我已经没有家里人了。爸爸妈妈在我七岁那年便因为一场意外而去世了,当时,哥哥还只有十四岁。我们俩是靠着父母留下的一点积蓄,以及哥哥不停打工挣来的钱,一年一年熬过来的。

我们曾经过过很多苦日子,比如两个人只能吃一碗泡面,冬天冷得没厚衣服穿,或者生了病怕花钱而忍着没吭声却病上加病,一年一年地熬,渐渐地,也一年比一年好。我曾经以为哥哥大学毕业以后正式进入社会,有了稳定的工作,不错的收入,我们的苦日子就应该渐渐到头了,然而,命运却又再给了我一次沉痛的打击。依旧是毫无预兆的意外,哥哥也离开了。

那是去年十月发生的事,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

十月于沈家而言是一个喜庆的月份,沈航爸爸的生日在月初,沈航的生日在月尾,所以他们每年都会选月中的某个日子来举办共同的生日宴。

几天前沈航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有点为难,他说:“以瑄,我知道以承的忌日刚过,你要是没心情就不用来了,我爸也是这么说的。本来我们都不打算庆祝了,不过他今年整好满五十,还有些远亲也来了,都说要给他热闹热闹,这场家宴就不得不办了。”我说:“沈航,别说五十是个大日子,一定得办,就算是四十九、五十一,那也得办,怎么能因为我而影响到你们的生活呢?”

沈航在电话里叹气:“没想到我以后每年的生日都会跟我最好的朋友的忌日挂钩,其实这个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

我说:“你必须得庆祝,你要是不庆祝,对我哥哥来讲,那就是增加他的负疚感。”

沈航还是叹气:“以瑄,一年了,你真的好吗?没事了?看开了?”

隔着电话他看不见我的表情,我说:“嗯,看开了,我哥哥也不希望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伤心颓废不是?他希望我看开,那我就一定要看开。”

其实,我是忍着哭说完那些话的。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这一年,我失去至亲、失去朋友,我就像被一场滔天的洪水席卷了,漂浮在汪洋里,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我又怎么会好呢?

七岁那年,我在父母的葬礼上哭得撕心裂肺,后来还往地上倒,哥哥来拉我,我乱吼乱踢,怎么都不肯起来。而二十岁这年,我在哥哥的葬礼上只是安静地低着头,拼命拼命忍着,硬生生把嘴唇咬出了血。我没有再任性地倒在地上发泄,因为我知道,没有人来拉我了。

若非命途荆棘满布,谁愿意走得遍体鳞伤还要独自逞强?

我也想在孤独的时候有人惦记,在心痛的时候有人安慰;在未归的深夜有人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在受伤的时候,好好地哭一场,说一句,我疼。然而,一个人,可以吗?

生活迫我勇敢,生活迫我坚强,我常常很自豪,是的,我做到了。但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还和一年前一样,为了一张明星的海报就会尖叫;为了一封甜蜜的情书而喜上眉梢;为了一张照片里的风景而背起行囊说走就走,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但青春里的肆意张扬,在我的二十岁,便戛然而止了。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沈家的亲戚里有人认识我,也有人不认识我。不认识我的人还窃窃私语猜测我是不是沈航的女朋友。认识我的人就会解释,那是沈航好朋友的妹妹,沈航也对她像自己的妹妹一样,老沈和沈太太也常常不把她当外人看,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半个女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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