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无双局(376)

“那座山咱家记得离猎场不远吧?”

那座山离皇家猎场足足有几百里地。梁信鸥迅速明白了谭诚的意思,“都是同一条山脉,应该是猎场的野兽跑了过去。”

谭诚没有继续探讨林一川主仆打猎攒钱的事,他轻描谈写地说道:“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林一川自请出族,仍然是林大老爷的儿子。餐风露宿吃点苦头,算不得什么。”

梁信鸥毕竟是武夫,没听明白。一旁的谭弈却清楚这句话出自《论语》,眼神闪了闪道:“林一川当初告假回扬州照顾重病的林大老爷。如今林大老爷死了,他在孝期自然不能回国子监读书。”

林一川来京城,是为了回国子监读书的。督主要断了他这条路。梁信鸥恍然大悟:“属下这去办。”

等梁信鸥走后,谭弈这才开口问出了心的疑惑:“义父。林一川已自请出族。林家的产业已是我东厂的囊之物。为何还要让梁大档头盯着林一川?

不仅仅是盯着。还摆出副痛打落水狗的模样。不准他在林打猎攒钱。还不准林一川回国子监有瓦遮头有地栖身。虽说林一川无路无走,谭弈乐见其成。但他想不明白为何义父还如此关注林一川。

谭诚没有回答,负手往外走:“随义父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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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京城最贫穷的地方。低矮的棚户连绵不绝。房屋之间的巷道狭窄处仅容一人侧身走过。墙角的石头生出的都是黑色的苔藓。处处弥漫着一股发霉腐烂的气息。

醉酒的汉子摇摇晃晃走过,毫不避人,对着墙根解开了裤腰带。

一股尿馊味扑面而来。谭弈忍不住抬袖掩住了鼻子,眼里一片厌恶之色。他不明白,义父为何带自己到这种腌脏污秽的地方来。

身侧有风声掠过,谭弈下意识地侧身闪开,挡在了义父身前。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摔倒在他身前。没等他爬起来,头发凌乱的妇人跑过来,扯着小孩的衣领将他从地揪了起来,用力揍着他,尖声骂道:“天杀的下作胚子,叫你偷老娘的馍!”

孩子的脖子被衣领勒得紧了,小脸憋得通红,手却用力往嘴里塞着一块黑呼呼的东西,使劲往下咽,顿时噎得直翻白眼。

那妇人急了,掐着他的下巴用手去抠:“狗娘养的,怎的不噎死你!”

那孩子呛咳着出嘴里的馍,喷了一地。

“糠皮麦麸加高梁面野菜混成的团子蒸熟,咽着刺喉。不用水顺着,很容易噎着。”谭诚不带丝毫感情地说着,继续前行。

谭弈回望。妇人见抢不回馍,骂骂咧咧地去了。那孩子正趴地捡着散掉的团子往嘴里送。这样的日子……谭弈摇了摇头,他过不了。

没走几步,前头的木门哐当作响。一个男人拿着只银手镯夺门而出,回头骂道:“老子赢了给她买药!赔钱货死死了……头发长见识短,再哭老子把你卖了!”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声绝望的嚎哭声。穿着寒酸的妇人满脸是泪,颤抖着将捆柴的麻绳挂在低矮的梁。一个面色青白的小丫头动也不动地躺在炕。

不难猜测。家的男人夺走了妇人唯一值钱的首饰去了赌坊。女儿病重,没了钱买药。妇人绝望之下想投缳自尽。

谭诚视而不见,脚步并未停下。谭弈迟疑了下,手腕抖动,一锭碎银击了妇人拉扯绳套的手。眼角余光瞥见妇人跌坐在地,谭弈偷偷勾了勾嘴角,快步跟了义父。

“那妇人为何想要扔下重病的女儿自尽?”

自己的小动作被义父看在眼里,谭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丈夫嗜赌如命,女儿病重等死,还有什么原因?他简短答道:“她没了盼头。”

谭诚感叹道:“是啊。没了盼头,所以心生死志。林一川突然知晓身世,又自请出族,放弃了家业。身无分,他算不算从云巅跌进了烂泥地里?”

谭弈一怔,嘲笑道:“对曾经的林家大公子来说,是够惨的。”

谭诚停了下来:“受了这么大的打击。林一川可有半点情绪失控?棚屋虽破,这些百姓尚有瓦遮头。他身无分,连船资都付不起,一路餐风露宿走到京城。瞧着凄惨落魄,咱家瞧着,怎么像是在游山玩水?”

谭弈愣了愣,隐约明白了义父带自己来这里的用意:“义父觉得林一川放弃的只是林家明面的产业?南北十六行已经成了一个空壳?可是咱们没有查到异常,林家的账目也是清楚的。再说了,他已经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管事们还能听他的?”

“许是咱家多疑,且再看看吧。”谭诚眯缝着眼望向天空。层层阴云被大风吹来,晴了几天的碧空又变得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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