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54)

她打小伺候五姑娘,知她最介意的,便是自己亲娘所为。

每每二姑娘为难她,但凡只要提到此事,五姑娘必会红着眼缄口不言。

娘亲二字仿佛付茗颂的死穴,她不敢说,亦不敢辩。

一连半月,礼部与尚衣局成日成日往付家跑。

绣娘每隔三日就要给她量一回身段,以防胖了瘦了,到时做出的礼服不合身。

眼瞧大典在即,付茗颂愈发紧张,成日的做噩梦,梦醒后一身虚汗。

此时睁眼,天边还留有余晖。

遮月伺候她起身,将发髻重新梳了一回:“姑娘近日嗜睡,又频频噩梦,可是过于紧张了?”

她低低的应了声嗯,问道,“上回先生说的那册书,你可借来了?”

遮月放下木梳,“尚未,姑娘这会儿便要?”

付宅占地小,并未单独辟出书阁,恰好付严栢又是个爱藏书之人,是以书籍几乎都在书房里摆着。

“我想走走,顺道去书房。”她睡久了,骨头都是软的,忍不住抬手捏了捏自己的左肩。

恰好趁天色未暗,应当碰不到父亲,她心里暗想着。

庭院幽深,穿过回廊小径,树荫下蝉鸣不绝。

夏日又闷热,她没走两步脖颈便出了细汗。

平日付严栢为不叫旁人打搅,书房落地偏远,是单独隔开的一间院子。

只三两个外套在此处洒扫,见付茗颂来,纷纷低头退开。

书房门窗皆紧闭着,踏上两个青苔石阶,付茗颂伸手正欲推开门。

忽然听到里头一声动静,像是什么人撞到架子,紧接着哗啦啦的书册落满地。

付茗颂手一顿,下意识就要退开。

忽然,里头一声尖锐的嗓音,还带着哭腔,在这幽静的院落显得突兀无比,听的人头皮发麻。

她脚步下意识一顿,便听一道熟悉的哭声传来,是云姨娘——

“你打我?五丫头记在了夫人名下,你们一家都跟着沾光,倒是嫌弃我了?老爷,天地良心,我自进府来事事为你想,就连您酒后动了那贱婢的事,我也一口咬定是她勾的您,甚至还将她的孩子养在膝下,老爷都忘了么!”

付茗颂猛地抬头,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听付严栢厉声道:“此事不准再提!你是疯了不成?”

云姨娘声音低了下来,“我本不想提,五丫头原是养在我膝下,如今飞黄腾达,就给了大夫人,老爷可有想过我?”

须臾,付严栢声音也软了下来,好言相劝道:“付家好,自然也有你的好,你何苦争眼前这一点?”

云姨娘还在哭,付茗颂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眼前仿佛天旋地转,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天都塌了。

耳边轰隆隆响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狼心狗肺,同她娘一模一样。”

“你娘当初只是我洗春苑一个洗脚婢,出了那档子事儿,老太太与夫人都不待见你,可是我不计前嫌将你留在院子里,你可不能不念这个情啊。”

“亲娘趁着主君醉酒爬了床,生出的姑娘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怎么还敢出门呀…”

“你亲娘的事不必我再多说,你要怨,也该怨她才是。”

忽的,面前这扇门被从里头拉开,付严栢的脸赫然于眼前,他大惊失色,随后又趋于镇定。

“你,你何时来的?”

付茗颂呼吸声略重,胸口沉闷的像喘不上气来,错过付严栢的肩头望向云姨娘,云姨娘亦是叫她突然出现给吓的瞪大了眼。

她眼底一寸寸泛红,用力咬住下唇,方才让声线听起来沉稳一些:“方才姨娘说的,可是真的?”

付严栢脸色彻底沉下来,藏了这么多年肮脏龌鹾的事情突然被摊开,顿时颜面无光。

但他在小辈面前,一贯不肯示弱。

“你来书房作甚?”

入夜,凉风习习,老太太屋里灯火通明,屋门紧闭。

老太太与付严栢坐在圆木桌边,云姨娘心下戚戚,站在付严栢身后一声不敢吭。

姜氏匆匆赶来时,便听到付茗颂声音极轻极慢,但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清清楚楚,“当初是父亲醉酒强了我娘,而非是我娘做了不耻之事,祖母您早就知晓?”

姜氏猛地顿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扭头去看付严栢,付严栢对上她的目光,竟是心虚的移开了。

老太太也沉着脸,一声不吭的望着地上那错落的光影,但脸上丝毫未见愧疚之色。

仿佛这事,压根不值一提。

“您,您三番两次拿这事敲打我,”付茗颂眼眶微红,眼神却平静的像一湾毫无波浪的池水,“可您分明知道,我娘是无辜的。”

她盯着老太太瞧,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蓄积在眸中的泪啪嗒一声掉下来,砸在木质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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