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34)

而她还在等他的回应。

他惶然之间,又垂目“嗯”了一声。

那从鼻腔之中带出的气声,比他从前所有的言语都要温柔。

席银低头,凑到他的鼻子前。

“你放心,我不会走了。除非你娶了皇后,纳了嫔妃,她们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你,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到那个时候啊,你愿意放我走,我才走。”

她离得太近,鼻息温柔地拂过张铎的脸。

此时,他原本有很多的话可以说,比如,他可以斥她自以为是,他身边难道缺一个奴婢伺候吗?再比如,他可以坦诚,他根本无心立后纳妃,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心都起在她身上,所有的念也都动在她心上。

然而,这两番话语,他都说不出口。

他索性站起身,无措地“嗯”了第三声。

“陛下。”

“什么。”

席银也跟着他站起身来,抬起手,又把那对铃铛送到了他面前。

“你到底作甚?”

“给你。”

“将才千般护着。”

“哥哥还愿意是送我铃铛,我就心安了。”

张铎听完,一把撇开她的手:“朕不要。”

第69章 夏蓬(四)

不要就不要吧, 席银倒是早已习惯了他的无常。

“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殿上梁木高悬,十二铜柱灯照影如阵。而她细柔的声音,若丝绸抚皮, 不知关照到了张铎的那一缕魄,竟令他的心绪潮退波平, 再也翻不出大浪来。

“朕根本没有必要为你动怒。”

这话说出来, 张铎自己也没有底气,说没有必要动怒,那适才五内翻腾的又是谁?

念此一时懊恼。

他不由寡下脸来,对她正道:“你跟着江沁和朕学了这么久, 一直没有修明白, 如何立身处世。”

席银捏回手中的铃铛, 轻道:

“我记得你教过的,士人修身治国平天下……那是他们必有的志向。可是女子……也要懂立身处世的道理吗?”

“朕要你懂。”

岂止是要她懂,他甚至希望,她能比洛阳城中那些门阀氏族的子弟, 懂得更多些。

“但是席银,你一直令朕失望。”

“不是……”

她仰着脖子,轻声辩驳, “我……我觉得我还是有长进的,只是在你面前, 我……”

“你时时沉湎过去,沦于私情,以至于到如今还是战战兢兢的模样。”说着, 他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铜铃铛,寒逼道:“怕此物被毁而屈膝于人,他日若有人要你为此物交奉性命,你也拱手奉上吗?”

人与人之间,似乎总是在微妙之处,欠缺一丝默契。

他将才给了席银一个缝隙,去表达自己在他面前的窘迫,却立马又拿出她最害怕的态度,把那一丝缝隙给填上了。

席银不敢看他的脸,垂头望着脚尖,“我……”

“不要跟朕狡辩,你已经为岑照交奉过两次性命了,第一次在太极殿朕救了你,第二次在廷尉狱大牢,朕赦了你。席银,后日你就十八了,可你连活都不知道怎么活。”

席银被他说红了眼,低声道:“对不起……”

张铎朝她走近几步,席银感觉到那一道青黑色的人影压迫过来,忙将头埋得更低了,张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迫于张铎的手力,不由自主地踮起脚来,眼睛却还是垂视在地。眼角的泪水悬而未落。

“再哭。”

他说着,用拇指擦去了她的眼泪。

他手指的皮肤并不似岑照那般细腻光滑,使力也不温柔,但好在他望着席银的目光很诚恳,不夹杂丝毫的挑逗和揶揄。

“我不屑诋毁中伤任何一个人,你应该明白。”

“我知道。”

“那你就不要哭了。”

他说完,松开她的脸颊,朝外唤道:“宋怀玉。”

“老奴在。”

“传江沁入宫。”

“陛下,这个时辰了,不如明日……”

张铎仰起头沉默了一阵,应道:“也成,那就明日,在太极殿东后堂见他,召尚书省,赵谦一道议事。”

宋怀玉道:“陛下,赵将军明日奉旨监斩。”

“嗯。”

张铎的手指一捏一放。

“不用召他。”

***

席银是在张熠被枭首的那一日,知道了岑照与张平宣的婚讯。

那日天阴蔽日,无数乌青色的云朝着东边的一处光洞翻涌而去,一看就要落雨,江沁从东后堂走出来,见席银在漆柱旁立着。

“内贵人。”

江沁唤了她一声。

席银闻声,忙回头屈膝行礼:“江大人,奴不敢当。”

江沁笑道:“自从陛下亲自教授以来,很久没有见到内贵人了。贵人功课必有长进。”

“不曾……”

席银低下头:“字仍旧写不好,书也念得不顺畅。陛下前日才说,我一直令他失望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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