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163)

岑照松开张平宣的手,后退了一步,向她弯腰拱手道:

“长日受公主庇护,实在惭愧。”

张平宣见他如此,也没有阻拦他。独自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方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了,你这样的人,是不该一直曲在琴台前。我总想让你不受世人诟病,堂堂正正地在洛阳城中行走,却又总是把你拘在我的身边,动弹不得,如今想来,竟都是大过错。”

岑照直起身,声音仍然从容而温和。

“我并不敢让殿下说这样的话。”

张平宣笑着摇了摇头:“你不忍心怪我罢了。你就是这样的人。席银以前……跟我说过,从前无论她做了多少错事,犯了多么大的过,你都舍不得处罚她,最多最多,不过罚她一顿饮食,就罢了。”

“阿银和公主不一样。我捡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还不到十岁。在乐律里中四处偷食,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人又瘦小,肠胃薄得很,就剩那么一口气了。对于阿银来说,只要能活着就好了。哪怕犯一些过错,哪怕伤一伤自己,都没有关系。”

张平宣有些不解,“犯错也没有关系吗?”

“是啊……我捡到她的那年,眼睛亏损得很厉害,所以,我并没有办法,护她长久,只能教她,怎么靠着自己谋生。殿下是高门贵女,殿下这一辈子都不知道,在洛阳城中,一个孤女,要怎么求生,不犯错,不伤己,是活不下去的。”

张平宣朝着廊栏走了几步。

潭中的菡萏已经凋谢殆尽了,潭水降了不少,很多地方都露出了脏兮兮的淤泥,张平宣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避了开去。

“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明白,她为什么会和张铎有些相像了。圣人之言再怎么振聋发聩,也教化不出,从一开始就在淤泥里挣扎的人。你知道吗?以前,我没有这样想过,我觉得,我哥哥,只是过于沉默,不爱跟父亲和母亲说话罢了,但他对我,很是照顾,从来不会令我受一点点责罚。所以那个时候,我甚至还觉得,父亲和母亲对他过于严苛。可是……”

她说着说着,眼眶有些发红。

“可是当我看见他在永宁寺塔杀了父亲,后来又杀了二哥,烧了东晦堂,我才明白,我和他……根本做不成兄妹。”

第83章 秋荼(二)

岑照抬起手, 摸索着抚上张平宣的脸颊。

“做不成兄妹就做不成吧,人间若大梦,何必有那么多的执念。殿下身边尚有人在。”

张平宣无比地贪恋他掌心恰到好处的温度, 不由地偏了偏身子,用耳朵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掌心。

“是啊。我还有你。幸好你不是北邙山下的那一丛枯骨。”

岑照低下头, 在她耳边轻声道:“殿下难道不曾怪过陈孝吗?”

张平宣摇了摇头:“以前怪过, 但那个时候,我还年幼。以为自己喜欢,就一定能得偿所愿。一晃十多年了,我也看了些人和事, 读了些玄学佛理, 知道这世上的事, 都有因果,前世因,后世果,正如你所说, 强求不得,何必有那么多的执念,所以……”

她抬起头来:“我才更珍惜你, 你是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鬼也好,还是从群玉仙山上降下来的人也好, 我都不在意,我已经嫁给了你,我就会陪着你撑着你, 走你想要走的路,你此生尽兴没有遗憾,我也功德圆满。”

她说着说着,耳旁的碎发缠绕上了岑照的手指,虽无力,却有极强的牵绊欲望。

岑照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耳廓,任凭那碎发在手指上越缠越紧。

“张司马泉下有知,不知……会有多心疼殿下。”

“只要你能待我好一些,父亲就不会心疼。”

她说着,伸手握主岑照抚在她耳上的手腕:“不说有多好,比你待席银好些,我便意足。”

岑照笑了笑,笑容看似如春阳和煦,却暗藏着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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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席银捧着一叠官纸,蹑手蹑脚地走到琨华殿前,胡氏立在门口,见席银过来,忙迎尚前道:“陛下今日回来得早,这会儿在里面歇午呢。”

席银伸长脖子朝殿内看了一眼,帷帐后面散着浓郁老沉香气,内外的宫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喘一丝气。席银看着自己手上的纸,有些泄气,轻道:“今日……怎得这么早呀。”

胡氏道:“听说,今日大朝,驸马觐见。陛下恩准他与长公主殿下一道,去给金华殿的老娘娘行礼。如今宋常侍和太常的人,已经去金华殿为长公主和驸马引礼去了。见了金华殿娘娘,必是要回琨华殿来,向陛下回话的。所以,陛下就把尚书省和中书省的几位大人们,都打发去东后堂那边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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