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231)

张铎看至末尾,将信放在膝上,半张着口,任由一股酸热的气,在胸口沉沉浮浮。

半晌,方仰起头将其慢慢地从口鼻中呼出来。

此时他有一千句话,一万句话想要对那不知在何处的姑娘说,可是他也明白,真到开口的时候,他又会变得口齿僵硬,一点也不让她喜欢。

所以,他不顾江沁等人在场,放任自己此时,就这么长久而无由地沉默着。

邓为明和江沁互望了一眼,皆没有开口,唯有黄德忍不住,急切道:“陛下,信报上怎么说,江州死……如何?”

张铎抬手,将信向他递去。

“你自己看吧。”

黄德忙将信接过来,越看越藏不住欣喜之色,最后不禁拍给股大呼了一声:“好!”

邓为明道:“黄将是何喜?”

黄德起身,面色动容,“那三万余人,都保住了呀!”

邓为明愣道:“江州淹城,那三万人……欸,是如何保住的呀。”

黄德看向张铎,起身跪伏下身,含泪恳切道:“陛下,末将要替拙荆,替江州的百姓,叩谢内贵人的救命之恩。若陛下准许,臣愿替内贵人领私放逃将之罪。”

江沁呵道:

“黄将军在说什么。”

黄德转向江沁道:“江州万民得已保全,全仰内贵人大义大勇,其虽为女流之辈,实令我等男儿汗颜啊。江大人,末将知道,您是忠正无私之人,但容末将放肆说一句,您的儿子,江将军也在城中,江大人,难道对内贵人不曾有一丝感怀吗?”

“与国之疆土同命,本就是其归宿。”

“真正与国之疆土同命的,是朕的席银。”

江沁不及应答,肩上却被张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

“不必站起来,也不必跪着。你要说什么话,朕都知道,但朕今日不想听。”

正说着,邓为明进来道,“陛下,抵岸了。江将军在岸上侯见。有事禀告陛下。

“召他上船来禀。”

“是。”

邓为明应声而出,不多时江凌披甲而入。见了张铎,俯身跪地,行了君臣之间的大礼,口中请罪道,“末将死罪,护卫内贵人不利,致使贵人如今身陷反贼之手,末将万死难辞己罪,请陛下重责。”

张铎低头道:“她在什么地方。”

“回陛下,内贵人在江州城中的沐月寺,岑照…也在寺中。”

江沁在旁问道:“除了这二人之外,可还有其他人。”

“其余的兵将已出城受降,已被内禁军捆缚看守。”

“既如此,你等为何不破寺擒拿岑照?”

江凌迟疑了一时,抬头朝张铎看去。

“内贵人在寺中,内禁军诸将皆受内贵人大恩,恐内贵人有损,都不肯轻易破山门。”

说完,他俯身又是一叩首:“末将等死罪。”

张铎负手朝前走了几步,“岑照有话递给朕吗?”

江凌直身,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向张铎。

“此信是沐月寺中递出来的,请陛下过目。”

第117章 冬风(三)

张铎看完那封信, 过了好久,才对江凌道:“除了这封信,还有别的话吗?”

江凌拱手道:“有, 岑照说,若陛下要见内贵人, 便于今日子时之前, 卸甲解剑,独身入寺。 ”

张铎点头应了一个“好”字,起身一把解下了身上的鳞甲,又将腰肩的悬剑取下, 抛给了宫侍, 跨步便朝船舷处走去。

江沁等人见此, 皆扑跪相栏,“陛下,万不能受岑照挟制啊。”

张铎从众人身旁径直走过,没有回头。

江沁起身踉跄着还欲追谏言, 却听自己的儿子在身后道:“父亲,那封信……不是岑照写的。”

“什么?”

江沁一怔 ,旋即回身拾起张铎留在案上的信纸, 只见上面是一段与张铎极其相似的字迹,唯在笔锋处憔悴收敛, 露着几分女子的怯态。信不长,行文如下:

“陛下,席银一生粗鄙, 至今行文不通。握笔临纸,虽有万言,却不知道如何言说。灯下斟酌辞格良久,唯有一句可堪下笔,或不至于被你斥责。”

写至此处,她提了一行。

字骨,还是张铎的字骨,但却收拾起了字迹当中刻意模仿的沉厚调,独自尽情舒展开一段纤弱嶙峋的风流。

“我待你如春木谢江水,汲之则生,生之则茂,不畏余年霜。但愿你待我如江水过春木,长信前路,尽向东流,不必回头顾。”

江沁看完此句,望着纸面,沉默了很久,而后扶着江凌坐下来,扼腕时,手脚都在一阵一地发抖。

“父亲,您怎么了。”

江沁摇头,顿足喟叹道:“最后到底……还是攻心者胜啊。”

江凌不知道父亲这句话的意思,但张铎心里却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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