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233)

他抬手朝无名处一指,“赵将军已经自毁前途了啊,您又要臣看着您!您………”

他说得过于动情牵意,以至于心肺具损,胸无气顶,实在难以为继,踉跄着朝阶下栽了几步,眼见要抢头在地,众人也不敢上前。

张铎跨了一步,一把扶拽住江沁的手臂,撑他在阶下站稳身子。

江沁抑不住情绪,“陛下”二字堵在心眼口子里,后面的话就更说不出来了。

江凌忙上前扶住他,对张铎道:“陛下恕罪。”

张铎这才撤回手,立身并未斥责,低头平声道:“江沁,你缓一口气,让朕见见她。”

“陛下……”

张铎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径直断了他的声音。

“朕知道朕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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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门是厚重的石质门,隆隆而启的时候,黄昏时的最后一缕夕光终于落到了席银的身上,她眯着眼艰难地抬起头,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素衣藏风,冠带尽除。席银一时有些恍惚,好像她当年第一次见到张铎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穿戴,没有着袍,单穿着一身素禅,背后凌厉的鞭伤散发着呛人的血腥气,但是他好像就是不惧皮肉的疼痛,言语克制,听不见一丝颤,仪态端正,全然不像一个受过刑的人。

他是一个人来的。

席银偏身朝他身后看去,竟见山门外,也是一片空荡荡的。

席银张了张口,试图说什么,口中却发不出声音,这才想起岑照用麻绳结核咽了她的口舌,将她绑缚在了观音堂的莲坐下。她试图挣脱,然而却徒劳,只能眼见着那道影子,走过了逆光的门洞,朝着她一步一步走来。

“阿银,你看你是不是输了。”

席银悲哀地看向岑照,岑照却起身拍了拍身上粘附的陈灰,走至红漆莲雕的隔扇前,拱手弯腰,行了一个作揖礼。

而后直身道:“你不还礼吗?”

“还。”

张铎应过这一声,也朝后退了一步,拱手于额前,弯腰全出一个士礼。

岑照低头看向他的手指,肩背以及膀臂。

“你竟然还记得,如何行学中礼。”

张铎垂手立直身子,“你在这一项上,比朕苛刻。”

“呵。”

岑照摇头笑了一声,“张退寒,卸鳞甲,除冠带,弃佩剑,我是你要,以罪人之束来见我,你称“朕”这个字,已辱大礼。”

张铎抬起手臂,挽起一半的袖口,平应道:“哪一身冠冕,不沾污血。你过去眼底太干净了,如今又看了过多脏垢,日子一久。”他顿了顿手上的动作 ,抬头看向他,“自己也跟着滑进去。岑照,不妨直言,即便朕袒露背脊,当众受辱,朕也当得起这个字。你背后那姑娘也知道,以衣蔽体根本就不算什么修行,洛阳若大林,多的是衣冠豺狗。

席银动容,无声地向张铎点了点头。

他此时说话的神情,仍然就是席银熟悉的样子,不是桀骜,也不能说是犀利尖锐,就是在话锋之末藏着三分从不肯收敛的笃定。

分别了这么久她甚至有些想念这样的神情和语气。

岑照望着门前二人的影子,“你不顾惜士者衣冠,我仍然顾惜。”

“朕明白,若说张奚之流,不过是以清谈入政,为前朝皇帝铺一层官场锦绣,那你到算得上是敬文重道之人,他们的清谈,致使金衫关失于胡人,一把弃的都是真正为朝廷抛头撒血的人,我听说过,你曾跪求陈望进言,派兵驰援金衫关,但你无官职在身,言辞最终也是落在了士人的雅辩之中。不过,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我仍然觉得你不该退得那么干净,人后修行,人前争命,哪怕你是个文人,也得活着,才能握笔。不过岑照,”

他说着朝他走近几步,抬头朝望向那尊金身观音。

“这些都是朕从前的想法,这两年,席银在朕身边,朕有试过,学一学琴,呵……”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场景,自嘲一笑。

“她看不见的时候,朕也拨过几声,但朕学不会,至今也写不出《青庐集》那样的锦锦绣璇玑,朕从前是觉得,你这样的人不配活在洛阳,可料想,之后若得山平海阔的良年,洛阳未必容不下你这一等风流。”

岑照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一席长话。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前世人如何地褒扬称颂他,都不如听张铎一人陈述。

他并不是刻薄,而是基于世道和政治之间的一种清醒。

这种清醒,不是常醉的诗人所有,也不是常年枕给戈的莽夫所有。

“你到是没变什么。”

“朕当你是赞扬。”

“哎。”

岑照叹笑了一声,“你说的也许没错,但对我而言,我却再也不会相信,你后面那一句话。反而,我认可前句,当年的陈孝根本不配活在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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