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242)

正说着,门外通禀道:“长公主殿下来了。”

张铎抬起头,见张平宣立在隔扇外面,日已渐阴,她立在背阳处,看不清眉眼。

“何事。”

张平宣抬起头,屈膝行了一礼。

“有事相求。”

张铎放下案卷卷,点了点头道,“进来讲吧。”说完,示意宋怀玉摆一方席垫。

张平宣走进内室,却并没有坐。在屏前慢慢地跪下,行过一个叩拜的大礼。过后也不肯直身,任由额头贴手背上,沉默不语。

张铎低头看着她,半晌方道:“你这个样子让朕说什么好。”

“陛下不用说什么,听平宣说就好。”

“那你说吧。”

张平宣直起身望向张铎,“听说,廷尉右监的案宗呈上来了。”

张铎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案面,“都在此处,你要看吗?”

“不敢。”

“你不要告诉朕,你要为岑照求情。”

张平宣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陛下要如何处置他。”

张铎看着架在笔山上的毫锋沉默了须臾,“还没定。”

“难道不是议的凌迟吗?”

张铎不答,反问:

“你受得了吗?”

张平宣听完,忽然身子一晃,有些跪不住,宋怀玉见状,忙跪过去扶住她。谁知她竟别开了宋怀玉的手,撑着地,重新跪直身,颤声道:“我受得了。”

张铎抬手示意宋怀玉退下,起身走到张平宣面前。

“让你看朕杀他第二次,朕觉得对你有些残忍。”

张平宣抬头望向他:“其实最该被治罪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说完她拽住张铎的袍角,“对不起,我是你唯一的妹妹,你容忍我,维护我这么多年,我却一直在责怪你,一意孤行,害了席银害了赵谦,也害了你,害了自己……”

她说至此处,难忍哽咽。

张铎向来不是一个善于回忆的人,但此时望着张平宣,他仍然能想起十几年前,在张府时的一些情景。那个时候,她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不论走到哪里,都喜欢牵着他的衣角,惹了祸事就往他身后躲,但当他被张奚和徐婉责罚的时候,也只有她一个人,会哭着去求父母饶恕他,甚至不惜承认她自己的错处去解他的困。偶尔,也会冲他发些脾气。

有的时候,张铎也会庆幸,庆幸徐婉改嫁之后,给他留下了这么一个血缘相关的妹妹。但张奚死后,他与张平宣之间,却好像斩断了那一丝原本就稀薄的亲缘,变得水火不容起来,这实非他本愿。

“这样吧,朕后日遣江凌送你回洛阳,你……”

“不必,我能面对他,我不会再像十年前那样,我会安安静静地送他走。”

她说完 ,眼泪夺眶而出。

张铎侧头看向宋怀玉道:“去取一张绢帕过来。”

宋怀玉忙应声取来,张铎伸手接过,弯腰递到张平宣面前。

“你们怎么这么喜欢对着朕哭。”

张平宣接过绢帕,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我不是想让你对我心软。”

“朕没有心软,朕也差点杀了你,如果赵谦不来江州寻你,你也活不下来。”

“没事。”

她凄婉地笑了笑“我若泉下有知,料见当下,我会赞你果断,不会怨恨你。”

张铎凝着她的目光道:“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有些话 ,朕一并对你说了吧。张奚虽然不是朕杀的,但却的确与朕有关,朕知道,他一定会自尽,但朕没有救他,也不想救他,甚至最后,还帮了他一把,也就是你在用宁寺塔下看到的那一幕。所以……”

他说着,撩袍忍住伤疼蹲下身,“对于你,朕不能说是完全问心无愧,朕让你没了父亲,也让朕和你的母亲,再不见天日,但即便如此,朕也没有护好你,让你被人伤成这样。”

他说着,朝张平宣伸出一只手。

张平宣一怔,抬头道:“你做什么呀。”

“你小的时候,不是喜欢这样出气吗?”

张平宣听完这句话,心痛难忍,抿着唇握紧了手掌。

至今他才忽然明白过,虽然张铎什么也不会说,但是从小到大,他都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当年那个在张府中,沉默地替她挨罚的哥哥。

“平宣,朕赦你,你……也原谅哥哥好吗?”

张平宣忍泪道:“我还能叫你哥哥吗?”

张铎点了点头,“我不逼你。你也不用逼你自己。”

说完,他伸手搀着她站起来,转而问道:“你将才说有事相求,是要求什么事。”

张平宣定了定神,望了一眼案面上厚厚的那一叠卷宗,轻道:“我想在岑照行刑前,去看看他。”

“去吧。”

张铎没有犹疑,“你自己一个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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