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31)

“你要敢看你的仇人,无论你们的力量相差多少,无论他们的模样有多么可怕,你也不能露怯,不能流露出你内心所想。”

“你……你放开我……”

她被揭开了原本就胆怯的妄念,内心六神无主,只想挣脱他。

谁知他却将她越箍越紧。

“我放开你,你要做什么?”

她愣住,整个身子都僵了。

头顶的话劈面追来:

“在我面前自尽,还是顺从地受死,还是求我饶你一命。”

“我……”

“选不出来吧?”

她真的选不出来。

仇恨是明晰的。

可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是混沌的。

她太肤浅,还理解不了“求仁得仁”的自我救赎。

她只觉得很不甘心,没有杀掉他,反而自己要受死。

怎么办,求他饶命吗?

他可是仇人啊。

一时之间,极度的混乱令她耳根发烫,连心脏也开始绞痛起来。

然而,张铎根本没打算顾惜她。

反手将她拖到门边。“求死的人好说,前两者,选哪一个不过是勇气高下的分别,求生者就难了,手起刀落,仇敌未死,求生就好比万劫不复,体面,贞洁,名誉,一样的都不剩,最后甚至还求不到性命,席银,你说你惨不惨。”

说完,他抬手推开了门。

庭中的寒风带着奴婢们的痛呼灌入。

“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张铎低头看向她,风吹起她凌乱潮湿的头发,半遮其面,却把那一双惊恐的眼睛映衬了出来。

“教你规避恐惧,然后再杀人。”

“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没有在回应她,拖着她跨出了室门。

“江沁。把雪龙沙牵过来。”

席银闻言,脸色顿时煞白,拼命地想要挣脱他的手。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不要放狗……我真的怕狗啊……”

张铎一把将她掷到阶下,低头冷道:“你还记得吧,我说过,我只让你活十日。今日就是第十日,所以席银,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说着,指向的那只獠牙已露的狗。

“在清谈居外面呆一夜,明日你若活着,我就让你报仇。”

她一愣,迟疑道:

“你说话……算数。”

“算数。”

“我……”

话未说完,那雪龙沙突然狂吠起来,她吓得一把拽住张铎的袍角:“不……我不要,我不要和它呆一夜……我不要……”

“听好了,不要求我,求我并不能让你活下去。”

说完,他将那根蛇皮鞭递到她眼前。

“席银,试着,求求你自己。”

第17章 春华(四)

年幼时,似乎多多少少都有和狗对峙的经历。

无论是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还是流浪在荒野地里的,它们目光凶狠,四肢戒备,呲牙咧嘴,毛发耸动,露出锋利的牙齿,出于撕咬的本欲,伺机而动。

席银早就不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到底被多少只狗追咬过,但她记得它们的嘴。和眼前的这只雪龙沙一样,獠牙惨白,舌头潮湿,还散发着肉糜腐烂的腥臭味道,一旦追咬上她,不撕掉一层皮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任何记忆都会混沌,骨头和血肉的记忆却是无比深刻的。

她瑟缩在门前,眼看着雪龙沙从矮梅下绕出来,耸着双肩,一步一步地朝她逼过来,不由地瞳孔收缩,手脚发冷。她想要尖叫,却又明知徒劳。只能逼着自己挪动发僵的身子,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扑到门前。纤长的指甲猛地杵断在门面儿上也全然不觉,一味拼命地拍打着门板,哭喊道:“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里面丝毫没有回应,甚至连灯焰都不曾晃动。

席银将自己脸贴在门上,不吝哭腔,卑微地哭求着,试图换取他的怜悯。

然而,他无动于衷。

把她柔弱衬成了一个笑话。

过去的几年,席银一直活在男人们垂涎的目光里,岑照教过她,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绝色的女人,想要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活着,一定要善露柔弱,不要疾言争辩,也不要挺身抗争。不过从头至尾,岑照并没有深刻地为她剖析过其中因由,只纵容着她生来的那分胆怯和脆弱,小心地把她推到了市井之中。而她如鱼得水,不出一年,就成了乐律里炙手可热的乐伶,人们贪视她的美貌,喜欢她那一双常氤水光的眼睛,继而追捧她的琴艺,为她一抛千金。她因此得以养活自身,甚至供养盲眼的岑照。

自从她识得男女之间的情爱起,还没有男人像张铎这样对对待过她。

不想搂搂她温暖的身子,不想摸摸她柔嫩的手,反而绝情地把她推给一只不通人情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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