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74)

“我不需要你懂,你也不配。你有一句话是对的,于国于君,我张奚罪极,再无颜面苟活于世。但煌煌六十年,我自守底性,无一日愧对先祖上苍。而你,必受反噬而至万劫不复,你不要妄想,我认你的道理,也不要妄想,你的母亲向你认错。”

“与我…母亲何甘,她是她…”

“她是张家之妇,奉的是我的法,我不准,她这一辈子,都不敢走出东晦堂。”

“我不信!”

“你不信,就拭目以待。至此我只有一句话与你…”

他说完,转向塔柱。

“让赵谦驰云州,护洛阳。”

塔外风声大作,从天劈下的惊雷照亮了永宁塔上的鎏金宝瓶,四角金铎与悬链上的铜铎碰撞,尖锐的摩擦之声灌入人耳。

红木塔柱下,张奚匍匐在地,那动魄地撞柱之声,被惊雷隐去,张铎耳中此时有雷声,金铎之声,风雨之声,独没有了人声…

血从张奚的额前流淌出来,沾染了他的发冠,衣袍,张铎突然明白过来,张奚今日为何刻意周正了衣冠,又为何不肯行于雨中。

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之。

衣冠,仪容,皆慎重关照。所以之前,他就已经想好了。

“呵…”

张铎回过头。

“懦夫…”

一言毕,虽是面上带笑,却也笑得渗了泪。

江凌见状,忙走到柱下查看,一试鼻息,抬头道:“郎主,人尚有息。该如何…”

张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返身走入塔中。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蜿蜒流向海灯阵桌。

张铎蹲下身子,一把扶起张奚的身子,望着那道丑陋的撞伤,“所以…儒者何用,连自尽都无力给自己一个痛快。”

他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掩住张奚的口鼻。

江凌惊道:

“郎主…你这…”

“摁住他。”

江凌不敢违抗,慌忙丢剑,俯身摁住张奚的四肢。

果然,不多时,人的身子便抽搐起来,然而须臾之后,就彻底地软塌了下去。

张铎半晌才松开手掌,站起身,低头道:“送他回去。”

说完,他整衣转身,却赫然发觉背后立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张平宣。

“你…弑…弑父…”

她已然口齿不清,说话之间,甚至咬伤了自己的舌头。

一面说,一面朝后退去。

张铎沉默不语。

金铎阵阵哀鸣。

张平宣抬手指向张铎:“你是我大哥啊!”

“你看错了。”

他无情无绪地吐了四个字。

张平宣几乎撕破了喉咙,尖生道:

“没有…没有…我都看见了…你…你…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张铎朝她走近几步,一把将她从雨中拽回。寒声道:“我说了,你看错了。”

张平宣拼命地捶打着他的肩膀:“我是看错你了!你不要碰我,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我要带父亲回去!”

张铎扣住她的手腕,呵道:“不准哭,他此生懦弱,自戕而死,你有什么好为他哭的!”

张平宣拼命地挣扎着,鬓发散乱,满面凄惶。

“你放开我,不要碰我,求你了,你放开我…放开我…”

说着,身子便失了力,一点一点向下缩去。

张铎一把扶住她的肩膀:“我不能让你这样回去。”

“那你要干什么?你…要灭…我的口吗?”

她凄哀地看向张铎。

“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灭口!”

张平宣腕上吃痛,心绪大动,被他这么一骇,凄厉地哭出声来,后面的话语含糊不清。

“都怪我…都怪我…母亲让…我来…找你,让你回家……都怪我没有找到你…都怪我…父亲,母亲,都怪我…”

第39章 春蛹

张平宣声泪俱下, 反手抓拽住张铎的袖子,一点一点屈下膝盖,在张奚身前跪了下来。

张铎看着她那痛不欲生的模样, 不忍再对她使力,慢慢松了手上的力道, 撑着张平宣与她一道蹲下身去, 强压着心头的气焰,逼着自己平声道:

“张平宣,这跟你没有关系,要有错也是大哥的错。”

张平宣张口无声, 身子几乎匍匐于地, 她甩开张铎的手, 朝着张奚的尸体膝行而去,扑伏在张奚胸前,哭得肩背抽搐。

“你为什么是这种人啊……为什么……为什么大哥是这种人……”

她已然语无伦次,顾不上张铎说了什么, 口中断断续续地哭喃着重复的句子。

散乱的湿发搅缠在一起,狼狈而无措。

张铎眼前的鎏金灯盏辉煌夺目,映着漆门外的雨幕, 延展出一篇潋滟的水光。

他将手搭在膝上,转身望向张平宣。

“你从前以为我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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