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84)

她说完,抬手合上琴盒起身。

“不过,都说士人鼓琴于静室,伶人鼓瑟于闹市,我虽能奏几个音,却不甚通。我兄长是此道之圣,他焚香鼓琴之时,连北邙山中的野鹤都会栖下静听的。”

江凌点了点头,转而疑道:“郎主……好像不通音律啊。”

江沁笑了笑,望着席银道:“自然是买给席银姑娘的。姑娘抱进去吧。今日的字儿啊,不肖再写了。”

席银不禁想起了几日前张铎在张平宣门前的话。

“以后,写完字你可以奏几回琴。”一时出了神,不由摊开自己的手来。

这几日他不在清谈居中,也就没顾上拿笔杆抽她的手,查她的功课,平宣也肯见她,手上的活路清闲起来,之前旧的伤也渐渐好全了。

江沁见她立在日头底下不言语,轻道:“可惜,赵将军尚在云州,不然,郎主的心意,他或许尚可为姑娘一解。”

“江伯的话,奴听不明白。”

江沁笑笑:“他想姑娘好,但又怕姑娘过得太过艰难,被他逼走。这琴瑟放在外面,就是世家子弟们哄女子们开心的,只不过,他这样正八经的买回来,姑娘到看不明白了。所以老奴说啊,该早些迎赵将军回来,能开解姑娘,或许也能开解咱们女郎。”

席银没有说话,江凌却应道:“快了吧,我在外听说,陛下要同郎主一道去镛关。献俘礼后,就要押解刘必和岑照等叛贼回……”

“你说什么,押解谁。”

江凌一不慎,说出了岑照的名字,忙转身拍嘴,然而席银显然是听清楚了,转到他面前道:“你将说要押解兄长回洛阳?兄长为什么会成了叛贼?”

江凌看着江沁,迟疑不敢开口。

江沁摆手示意他退后,自己上前道:“一贤公子叛入刘必麾下,如今霁山和云洲城一战,刘必大败被擒,那其麾下众谋士将领,自然都要押解回洛阳判罪。”

席银闻此,突然明白过来,张铎让她把岑照忘了是什么意思。

“江凌。”

“什么?”

“你将才说,陛下要在镛关受献俘礼是吧。”

“是啊……”

江凌说漏了嘴,此时正心虚,忽又被她问及镛关的事,应过声之后,忙不迭地追问道:“姑娘要做什么啊。”

“你想去镛关?”

这一声从庭门外传来,惯常的寒凉。如同一阵朔寒的风,穿破夏庭。

席银和江凌肩脊一抖,不及回身,张铎已经走到了席银面前。

江沁见状,忙带着江凌退出庭去。

席银下意识地退了几步,不妨踩到了雪龙沙的前爪。

狗痛得一越八尺,窜到那琴盒后面舔舐。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好人,根本就不配活在洛阳城。生死不由你,看开。”

席银望着他摇头道:“奴不求你救他,奴只是想去见见他。”

“我让你把他忘了。”

他说完,冷冷地凝着她的双眼。不知为何,此时他竟然想在她眼底看到一丝胆怯。

然而,令他不曾想到的是,她竟然捏紧了手掌,抿唇道:

“凭什么。”

这一声音并不大,然而却无比刺耳地钻入张铎的耳中。

“你再说一遍!”

若换作以前,席银一定不敢再与一个男子言辞相撞,可此时,她也不知道何时拾得了勇气,竟直身朝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向张铎。

“你也有家人,你梦里也会哭。我虽是你的奴婢,但我也有家人,你凭什么,要我忘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张先生的暴走倒计时。

第44章 春蛹(六)

门外的江氏父子, 清晰地看见张铎的肩膀有一瞬间的耸抖。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你不后悔?”

琴盒后的雪龙沙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句话极力压制的怒意,埋头匍匐下来,悄悄地望着席银。

“我在问你, 后不后悔!”

声音炸雷一般。他终究没能压下情绪,最后一个字几乎破了音。

张铎向来是一个仪态肃穆, 不形于色的人, 这还是江凌等仆婢们头一次,在张铎的额头看见了凸暴的青筋。

然而,里外都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庭中日头正好,席银的额头渗出了薄汗。

她喉咙里胡乱地吞咽了一口, 迎着他的话道“是你要我以后, 说出去的话不能后悔。”

张铎听完, 彻底怔住了。

十年之间,他行在一个又一个的闭环之中,从来没有做过自认矛盾的事情。

但此时此地,再多的处世立身之道, 再多的古事典故,都成了虚妄。他竟被这一句毫无杀伤之力的话抵得张不开口,被这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逼得动不了刀了。

凌乱之中,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词,叫“ 养虎为患”, 可细想之下,又觉得很不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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