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92)

冥冥之中,它翻转了很多原本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毫不刻意地恕了她当年弑君的罪,让不卑不怯地活了下来。

如今,再听到这个“崩”字,席银不由看向庭中行跪的奴仆,他们惶急匍匐,面相悲切而姿态麻木。这个场景,令席银恍惚想起,当日在太极殿上,张铎要她跪在皇帝面前,先谢罪,再谢恩。

罪也好,恩也好,在叩首之时一并清偿。

这个时候,她反而不需要再为那个故去的‘人’一跪了。

皇帝在镛关遇刺崩逝的消息在洛阳传的满城风雨,然而除了人言喧闹之外,朝内竟静得可怕。

尚书令常旬等人皆在镛关,洛阳各大门阀投鼠忌器,生怕镛关生变,要祸及身在镛关的宗长,都不敢轻举妄动,而镛关丧仪之外,又没有传回一丝的消息。

席银在一次见到张铎,时已渐近深秋。

那日她正在清谈居的廊下翻一本《集注》。秋雨声细细,敲着头顶的青瓦。

张铎身着玄袍,独自撑着一把伞,推开庭门,踩着雨水走了进来。

前几日,廷尉狱奏报先帝的废太子与其母郑氏因病而故。

究竟是个什么病症,已经不需要再考了。先帝驾崩,废太子亡故,各郡县的刘姓诸王一时之间来不及反应,洛阳城里就早已经传遍了张铎要登极为新帝的消息。

然而此时他,他身着素袍,连腰间为父亡而绑的丧带都还没有摘下,身旁一个人也没有,看不出有任何的荣极之相。

偌大的秋庭,草痕寂寞,席银脚腕上的铃铛在风里伶仃地响着。雪龙沙趴在她的脚边,百无聊奈地舔舐前掌,看见他伞下的脸,忙埋下了头。

席银抬头怔了怔。

“郎主……”

张铎没有应她,径直走到廊下,将伞放在廊下,伸手从席银膝盖上捡起那本书。

“我不在,你的字写成什么样了。”

席银站起身:“我每一日都有写,写了就放在陶案上。”

“去拿来,我要看。”

席银依言转身进去,捧了字走出来,递到他手边。

“奴听说,郎主要……”

“对,你以后要改口,称陛下。”

席银垂头没有说话,望着那一行一行深深浅浅的字。她在写字上没什么天赋,哪怕是照着他的字来来回回临了大半年,也还是不见丝毫的起色。

“郎主。”

“做什么。”

他说着靠在廊柱上,哗啦啦地翻过去了几大页。

“我的兄长在什么地方。”

翻纸的声音戛然而止。

“席银,我今日还容许你问起他,过了今日,你再敢在我面前提起岑照,我即对他施以五马分尸之刑。”

话一说完,他突觉无力。

关于岑照,张铎只能用强权,用生杀予夺来压制席银。

但他也逐渐明白过来,这无非是他越见卑微的恐吓。

说了这么多次了,他动手了吗?

没有。

她听他的话了吗?

也没有。

席银不知他的懊恼,接过他的话道:“你……难道不会杀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聪明,听出了张铎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言外之意。

如果换作从前,他从不在落刀之前犹豫的,但如今,他却在犹豫。

杀了岑照,那眼前这个女人会怎么样呢。

张铎不太愿意去想这个问题。

以前她是一个受制于鞭子的女奴,除了卑微地乞求他,她什么也不会做。但现在不是了,他很久没有在她的口中听到一个“求”字了。

“对。”

他从翻官纸,“我不会杀他。”

面前的人抑制不住的地露出了喜色。“那让我见见他吧。”

话音刚落,就听“啪”地一声。

那一抔官纸猛地拍向了她的胸口。

“我刚才说什么你是不是没听明白,还敢得寸进尺!”

第48章 夏菱

穿廊的风一下子把那些纸吹入雨中, 席银忙挽起袖子去捡,却又被张铎一把拽了回来。

“还捡什么!”

席银拧着胳膊想抽身,“你让我写的, 我写了那么久,一句话没说好你就生气来糟蹋。”

张铎一窒, 旋即将人扣回廊内。

她身上的衣衫已经被雨水沾湿了, 藕荷色绸料透了水贴在手臂上,裸透出了她的皮肤,那湿漉漉的模样像一只水里拎出来的猫,既戒备着他, 又小心的地藏着爪子。

“你也知道是写给我看的, 我人回来了, 也看过了,这些就是废纸。”

谁知她听完这一句话,却抬起头道:“你就知道拿这些东西出气。”

一句话,点破了张铎七层的心思。

他的后背像被什么的东西狠戳了一下, 一下子僵了。

“我有什么好出气的。你的字,笔画不端,力道全无, 十足败纸,我不过是看不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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