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番外(146)

这叫人哭笑不得的陈年夙怨,长大后的赵荞倒没如何记恨,只是每每对着赵昂,便总能想起那个忍着泪死死盯住纸上那几个陌生字符,难堪无助到发不出声音的自己。

泉山不像京中有宵禁,这顿酒喝到子时过后才散。

赵昂早已醉得就地睡过去,送客都是管事代劳。

平常赵荞的酒量还不错,今夜却有些醉,一把挥开前来搀扶的侍女,挂在贺渊臂弯里摇摇晃晃行了出来。

刚走出成王别业门口,赵荞立时绷不住了,眼泪不要钱似地掉个不停。

贺渊心疼驻足,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穹顶银月皎洁,星辰璀璨,山间道中一双人影亲密依偎。

“明日等他醒了,我替你揍他。”

赵荞在他怀里蹭了蹭脸,口齿含混地呜咽道:“不揍。”

“那你别哭,”贺渊又心疼又不忿,“若你再哭,我一天照三顿揍他。”

“你会被关起来的,”赵荞仰起泪涟涟的脸,“你说,阿荞最聪明,我就不哭。”

醉酒之人难免几分稚气憨态,这使她看起来与平日全然不同。

真的像一朵绵糖,还是被蜜汁泡得软乎乎那种。

他喉间滚了好几滚,柔声沙哑:“阿荞自然是最聪明的。”

“好好说!”赵荞气呼呼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张开五指,“阿荞最聪明。我只认识这五个,你不要随意添字!”

当年那个嫌弃她“还不如一头驴聪明”的五哥哥,花了十日教给她,她却怎么也记不住的那五个字,后来她背着人反复记了好几个月,总算是认下了。

那是她迄今为止少有的,一眼就能认出的字。

那是年幼的赵荞渴望却始终无望从旁人那里得到的评语。

总算明白这一点的贺渊心中遽痛,仿佛有沾了盐的锋利薄刃在心上来回切割。

他专注地望进她朦胧眼底,沙哑沉嗓郑重到近乎庄严:“阿荞最聪明。”

“果然,很好听啊……”

赵荞心满心足绽出如花笑靥,才被眼泪冲刷过的美眸盈盈柔柔,里头盛满月华,繁星,还有贺渊。

第63章

赵荞歪着头眯缝起笑眼,话尾带着着闷闷软软的哭腔余韵, 打着欢快的旋儿落在月下夜色里。

“我喜欢长大后的自己。”

贺渊垂眸望着怀中破涕为笑的醉姑娘, 以往冷冰冰的沉嗓竟似chūn华和煦:“我也喜欢。”

她咬了下唇, 眨眨眼,像是在尝试理解他的言下之意。

片刻后,她忽地乐不可支起来, 抓住他的大掌, 摇摇摆摆迈步走在山间道上。

“可小时其实也好的。”

平日的赵荞很少回忆起小时候。起初在她心里, “小时候”真不算个“好时候”。

能做的事太少了,不知怎样才能让人相信“我不是傻的”,不知用什么方法可以让别人停止嘲笑,又深以向大人告状为耻,就只会躲起来哭。

于是天天往外跑。反正外间许多人都不识字的,谁也不会因此嘲笑她。

紧接着就惊喜发现, 外间天高地阔,浮生百态皆是意趣。

市集上总有撂地摆摊的手艺人亮出新奇把戏。她在旁看几次后,大都能看穿其中机巧, 有时甚至可以笨拙但完整的依样画葫芦。

和善些的摊主们便会笑着送她吃的玩的,哄她离开别搅了生意,有的人还会说一句“小姑娘真是不得了,太聪明了”。

会有来自天南海北的各色人等,在茶楼、酒肆或破败街巷的简陋食摊上,绘声绘色讲着在郡王府里不容易听到的人和事。也容她这古怪却机灵的小小姑娘插嘴,然后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夸她“真聪明”。

人cháo中的三尺说书台上, 每个说书人像知道古往今来所有秘密,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那些妙趣横生、浅白甚至粗俗的故事里,也有许多她一听就能懂的道理。她听过之后,就在围观者的好奇起哄中,手舞足蹈学舌,囫囵跟着说个大概,赢得满堂彩。

在热闹人cháo中,小小的赵荞舒心自在、如鱼得水,慢慢就变得和天底下大多数人一样了。

虽有些事生来就做不好,却也有别的事能做得很好。

就这样,在最平凡最喧嚣的市井红尘中打着滚长大了。

没有出类拔萃的天资,却以另一种方式,一天天成了“今天总比昨天多知道些事”的赵荞。

学会了辨人善恶、趋利避害;学会了凶以自保,柔以报人。学会了用自己最舒适的方式,粗放恣意地去从容生长、去放肆盛绽。

“厉害吧?”她偏过头,执拗询问。

贺渊点头:“很厉害。”

赵荞拉着他走到旁边蹲下,指着月光下有序横穿山道的一队蚂蚁:“那你跟它们说,说我又聪明又厉害。严肃地说,不要哄小孩儿那样。要像……像读奏折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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