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十一年(9)

作者:蔡某人 阅读记录

桓行简薄唇微抿,面上无甚情绪,只乌黑俊眉上雨水如激流般纵横而下,他略一颔首,张静的身子很快歪倒在一片黄泥水之中。

眼见跟了桓睦整整二十载的令史竟说杀就杀,无不骇然,却再不曾有敢言移营者,军中乃定。

桓睦在中军大帐悠悠落下棋子,手一顿,望了望外头黑黢黢的夜色沉吟说:“行军前,凉州刺史张既告诉我姜修在山东一带漫游,听闻中枢要打辽东,给我占卜,得一升卦,所谓有水则生,我本以为说的是过辽河。”话说着,手底已对桓行简呈合围之势。

怎么看,桓睦的胜局都是显而易见的了。桓行简莞尔,嘴角走势分明是霜雪一般线条,一粒黑子落下,立下破了父亲的长龙围困。

“有水则生,大都督,姜修这一卦说的看来是这场磅礴大雨。”

“怎么说?”桓睦不紧不慢问。

灯火如豆,舆图上山山水水晦暗不明,有几条蜿蜒却始终清晰如故,桓行简一双眼犹似黑夜里的一把刀,冷清璀亮,长睫覆出些许阴影,衬的那一管鼻子尤为□□:

“属下是说粮草。”

父子默契对视一眼,桓睦输了,手底稀里哗啦一阵把棋局推开,笑了声,起身绕到舆图前抚须咂摸起来。

暴雨这么下着,辽河水位激长,魏军的粮草果真省了力气,从青、徐两州直接走营州,过渤海,径自送到襄平城下。

襄平城里却开始捉襟见肘,等雨势微小,试探性放出百姓来采樵放牧。诸将见状,忍不住要去偷袭。桓睦在中军大帐和衣而卧,守兵把一干人拦在了外头,说:

“大都督抱恙,谁也不见!”

诸将先是一愣,问询了病情又急说:“我等有要事禀告,你快去通报!”

守兵摇头:“大都督说了,这雨要是不停,就无须搅扰他。”

“哎?我说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误了军情你几个脑袋能担起?”

守兵把两只眼睛放得麻木虚空:“将军们别为难小人了。”

一众人气闷难当,不知谁眼尖瞧见了正端汤药撑伞而来的桓行简,稀里哗啦围上去,桓行简便把碗递给了守兵。

“子元……”

桓行简面上淡淡的,手里捏着垫滚烫汤碗的巾子,微微一笑:“我知道将军们想说什么,襄平城里有百姓出来了,毋将军,大都督先前怎么说的?我记得大家都在。”

“这算什么,岂不是让公孙输小瞧了我们?”有人咄咄,余者便跟着附和两句。音调有意挑得老高,让帐子里的桓睦能听得到。

“长途奔袭,远道而来,却只能在泥水里泡着,不行,我们得向大都督要个说法去!岂能疑而不攻,坐失良机呢?!”

急性子的人,越说越带了几分怨气。

放眼望去,诸将都比他桓行简年纪大,哪一个不是南征北战惯了的?见他年轻,说起话来粗声大气也浑不在意了。桓行简涵养极佳,默默听着,垂眸拿巾子慢条斯理擦了擦指尖不知几时沾上的褐色药汁。

“雨不停,我军铁骑的优势难显,现在打草惊蛇,只会吓跑了他们。襄平城里粮食如果不出大都督所料,应该快吃尽了。这样,哪位将军有十足速战速决的把握只管找大都督请战。”

第4章 一捧露(4)

这话听着不大妙,诸将一副忍气吞声的模样踢踢踏踏踩着泥水散了。

这一等,等到雨停,竟已经是六月底。

太阳刚露头,魏军这边鸣鼓合围,云梯、巢车一股脑地上,深挖地道,高堆土山,不分昼夜强攻起来。黑压压的箭雨往来,一会儿急,一会儿缓,雨停后暑气如烧滚的水汩汩从大地上蒸腾起来,混着血腥,直冲得人恶心反胃。

短暂的寂静后,又是新的一轮攻城。

毋纯人在马背上,聚精会神地瞧着前头战况,忽的,见着官服的两耄耋老者被牙将带过来。

“报!将军,这是公孙输的相国和御史大夫,请见大都督!”

嗤地一声冷笑,毋纯毫不客气说道:“公孙输割据一方,至多而已,他这是胆如斗大做春秋大梦,辽东弹丸之地,何来相国御史大夫?!荒唐!”

骂完,傲睨两人,叫这俩老头汗涔涔而下,战战兢兢被带到中军大帐,定睛一看,见上头坐着当今在世为数不多老将之一的桓睦,自有杀伐气,勉强把公孙输的意思说了:

“若大都督愿解围退兵,我君臣愿自缚面降。”

话音刚落,桓睦花白眉头一抖,冷笑反问:“你君臣?”腰间佩刀折的亮光灼灼,身旁,桓行简能从父亲的细微表情中分辨出到底是真没了耐心,还只是寻常伪饰。往来人身上扫视,他这双眼清明如镜,默不作声。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