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1506)

至于为什么不能过继燕家子弟,他相信那时候唐家必然势力惊人,相信燕氏那时候必然子弟凋零。

多好的算盘,不费一兵一卒呢。

唐氏和皇族的博弈,原来早就开始了这许多年。

太后恨燕氏,她要燕氏灭族,唐姓大旗飘扬在这片国土上。

为此不惜葬送亲生子一系的血脉。

他只觉得心绪烦乱,一时间连身在何处,所为何事都有些恍惚,竟忽然推开齐云深,绕过文臻,从水中趟出来,自己湿淋淋地拖着衣裳便上了岸。

齐云深猝不及防被他推开,怔了一怔,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抬手就要劈向他后脑,永王忽然语气散淡地道:“……莫晓……今年多大了?”

齐云深的手停在他后颈处,眼泪无声无息流过湿淋淋的脸。

文臻淡淡道:“二十二。”

“……可曾婚配?”

“……未曾。”

“……她,她可知身世……”

文臻吸一口气,“不知。”

不知是幸,却让生者永负苦痛。

永王背对她们的双肩松了松。

忽然拔脚就走。

文臻抬手。

永王厉声道:“文臻!见好就收,休要猖狂!你以为你真的能在本王府中杀了本王!”

话音未落,四面脚步杂沓,花木摇动,隐约轧轧声响,在墙头连成一片。

文臻冷笑。

就知道这位没那么简单,越是看似空旷森凉,越是戒备森严,瞧这护卫来得多快。

她识时务地退后三步以示收敛。毕竟今晚她的部分目的已经达到了,报仇这事,齐云深更有决定权。

报仇这事,也不必急,总归帐都是要还的。

现在诸方牵制,她若杀了永王太子,便宜的是皇帝,杀了皇帝,便宜的是永王太子,无论对谁下手,最后都是为他人做衣裳。

这种局势下,大家都想做一件事——让另外几方,自相残杀,然后自己坐收渔利。

就看谁手段更高。

文臻退后,永王继续往前走,齐云深却不肯放弃,也不管那些风吹草动,人影幢幢,直接跟了上去。

她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觉得不甘心,不甘心。

不甘心这半生虚掷,清醒的那一刻家破人亡。

永王知道她跟着,也不说话,直到走了几步,确定文臻听不见了,才缓缓转身看着齐云深。

远处的灯光晃荡着,斜斜掠过一片昏黄的光影,他于光影里,看见对面的女子,面貌大改,额前鬓发已花白。

忽然便想起当年初见,他于绝崖之上看石刻却遇刺客,被一剑逼落山崖,原以为必死无疑,却在下一瞬落在一张藤网之上。

她在两崖之间结藤网,在云海之上荡秋千,山崖之间晒太阳,然后接了他这么个天外来客。

他呼啸而落在她身边,险些把她结实的藤网砸穿,她一把揪住他,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笑着说:“哎,看石刻迷得坠崖,书呆子!”

声音并不清脆,微微沙哑,却和那一刻荡漾半山的云相配。

他仰头看她,那一刻逆光的她看不清颜容,但红唇白牙,在日光下一闪。

从此难忘。

从此他是隐瞒身份的朝廷亲王,她是离家出走的江湖儿女。

却不曾想缘分从天而降,多年以后噩耗亦从天而降。

彼此都砸彼此一个措手不及。

当年于他,是将心爱的人带入府中,却又见心爱的人忽然失踪,再见却已疯疯癫癫,他托太子照顾,她却误认太子是他,记忆混乱,一忽儿说太子恩将仇报,一忽儿说太子杀她全家,问什么都说不清楚,他只得自己出来,原想安置她在府中,但太后和皇帝都不同意,都说他不常在府,一个疯妇在府里怕是不妥当,他想着也是这理,便送进了皇宫,想着既然疯了,疯得人尽皆知,又得了他的侧妃封号,别人反而不方便对她下手,如此也算能安稳一生。

这些年他偶尔进宫,多半是探望太后,偶尔也会去重华殿,远远地见她一眼,却从未让她发现过。

既已无缘,何必再牵扯苦痛。

如今想来,那两人要他将人送进宫,不过是一个怀疑他和齐云深的关系,想要监视人质;一个则不放心齐云深是否真疯,想要就近控制罢了。

也幸亏那些年,她是真的疯了。

母后未必没有过斩草除根的想法,是他再三坚持,不可杀她引起皇帝怀疑。

然而今日见她忽然清醒,一双眸子却再不见当年熠熠明光,他忽然想那年藤网上初见,原来只是孽缘,只是孽缘。

齐云深盯着他,眼前人只这短短几个时辰,竟忽然苍老了许多,仿佛光阴刹那流转,将二十余年迅速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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