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1575)

文臻被困在唐城,今晚和燕绥并没有通气,分头行事。而燕绥并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回了川北,如果她为了自救,催动驭兽哨,指挥这群马掉头冲击仓房大门,救出自己,那么此刻在远处旁观的燕绥,一定会以为文臻被唐家掳来,正在自救。

哪怕心中疑惑,他也一定会忍不住亲自进入粮库接应。

自己那个爹,就等着这一刻了吧。

多好的唯一可以置燕绥于死地的机会啊。

唐慕之嘴角讥讽地撇了撇。

假冒文臻?

她呸地一声。

唐慕之怔怔注视着那火焰越来越大,越过了谷仓的中段,虽然离她还有点远,但已经感觉到了灼热,她额头渗出汗来,在黑暗和火光中晶亮地闪着光。

仿佛还是十四岁初见他,正是深秋时节,德胜宫内红枫如火,她路过德胜宫,一时诧异何时宫内可以种树,一时惊叹这艳若云霞的美,一时又想起宫女们乱糟糟的传闻,说德胜宫的花草以人肉人血灌溉,所以才开得分外艳丽。

走近了一抬头,忽然看见那枫树细细树梢,竟然立了人。

只是那人一身红色斑斓锦衣,也如云霞一般艳美色泽,与那枫红融为一体,她一时竟也未发觉。

她立在高高宫墙下,仰首看宫墙内枫树顶上那人,少女的眼底一瞬间只留了枫红锦衣艳,那一片烂漫的红从此像旗帜一般飞扬在她青春中永不降落。

她至今记得那一眼她想,世上竟真有美丽不输哥哥的少年。

还记得她想,只是为何眼神如此空茫,像见遍世间锦绣沧海皇墙,到最后亲眼见断壁残垣。

忽然便觉得心疼。

也不知站了多久,大抵是他在枝头站在多久,她便立了多久,直到听见人声,却见是一个俊秀劲装少年,大抵是练武回来,然后德胜宫满宫便喧闹起来,德妃娘娘带了人出来,亲自拿了汗巾给他擦汗,无意中看见她站在那里,也不见外地邀请她来玩。

她只这一分神,再一抬头,枫叶间的少年已经不见,她想知道他是谁,如何能立在尊贵的德胜宫的枫树上无人管束,却又无人理会。然而跟着德妃娘娘走遍德胜宫,却未再见那人。

她怕他不过是下人之流,直言询问会给他带来麻烦,便也忍住不问,那一日怏怏回去,便如一只丧气的小狗。

她在黑暗中微微地笑起来。

那一天秋日的阳光透过树梢落在燕绥乌黑的鬓发和肌肤上,反射一片晶亮的光,美好得像一颗不染尘的明珠啊。

那样的一颗宝珠,德妃娘娘是怎么忍心冷落那许多年呢?

那一日他立在树梢上,是看着云天之外呢,还是隔着横斜的树影看正在给林飞白做抹额的德妃娘娘呢?

那一日他忽然不见,是因为德胜宫忽然的热闹,还是因为那令人动容的仿佛母慈子孝的一幕呢?

唐慕之微微嗤了一声,又轻笑一下。

没有关系啊,燕绥。

从今以后,你有人为你记寒暑,热解渴寒加衣,你若额前有汗,有人为你温柔拭去。

而当年那个穿梭于枫树之间,走遍德胜宫的少女,终究便如那命运预示一般,便纵风景走遍,也寻不着想要的那一生。

……

小山上,燕绥注视着底下的动静,一切都在照常发展,然而这个“照常”在他看来,似乎显得有些不寻常,身边中文低声催促,要不要现在离开,他没有理会。

……

唐孝成皱起眉,胯下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他的焦灼,在不安地弹着蹄子。

关押唐慕之的那间仓房,火已经蹿出了屋梁,里头火势定然不小,唐慕之无法动弹呼喊,外头却遍地是马,她为什么不驭兽来救自己?

再不吹哨,燕绥可能就会走了!

身边的谋士小心翼翼地道:“家主,会不会……”

唐孝成吸一口气,断然道:“不会,再等等!”

不会!绝不会!

这世上,绝不会有人宁肯被活活烧死,也不放弃她的爱人!

……

毕毕剥剥的声响渐渐连绵成一片,谷仓已经整个着火,外头的惊呼声和奔马声愈急,显然别处的火势已起。

唐慕之额头的汗已经成了小河,哗啦啦地滚落,瞬间便湿透了衣裳,在身下洇出湿痕,渐渐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那是地面也已经被烤热,汗滴落下来便被蒸发了。

她依旧没动。

几乎密闭的谷仓内,火焰的凶猛燃烧,令喉间气息越发不畅,像被谁勒住了脖子。

当年,她也曾被燕绥勒过脖子。

那是在她知道他身份之后,便忍不住总往德胜宫跑,德妃娘娘向来是好客的,也不管她是唐家人,照样邀她常住,她至此常与他“偶遇”,廊桥上,正殿内,书房内,花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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