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1582)

难言这最终一曲,早已谱就,曾想于你婚礼上相赠,却不知命运无缘享这一生。

慕之。

三年前你写信给我,说起燕绥为文臻谱曲幸逢,说起我当初也为文臻写过曲子,说起你参加留山百姓的婚礼,听那新郎们为新娘唱着自己自编的山歌载歌载舞,说不出的快活。

你只说了那几句,那是你唯一一次给我写信。

你真正想说的,是想要一首属于自己的曲子吧,一首他人真心只为你所写的曲子。只是你如此骄傲,对于兄长,亦不愿言明。

后来我有写,却一直没有机会交给你。你一直未归,却没想忽然归来,便是永别。

如今,也不知你去向何方,归葬何处,便在此地,吹与你听。

……

在川北,真正的唐孝成死去的那日,他的替身,也终于磨磨蹭蹭进了天京城。

礼部立即安排“唐孝成”和季怀远前往景仁宫拜大行皇帝梓宫,但不知为何,拜祭时辰定在了下午,经过一系列繁琐的拜祭礼之后,很自然地两人便滞留到了关闭宫门的时刻,当即便被留下在景仁宫过夜。

按照规矩,重臣为大行皇帝守夜也是常事,永裕帝驾崩第一夜,便是李相留在了宫中。是以两人对这样的安排也不好拒绝。

季怀远当晚住在偏殿,遥望外头沉沉宫殿,心神不宁。

季节也乔装打扮,跟着他进了宫,现在是护卫身份,方才假托他的命令,去给容妃送礼品,其实是去见女儿去了。

季怀远心里有点不安,他知道燕绝是怎么死的,也知道永裕帝还没死,也许现在正藏在不知道哪里的角落里阴冷地窥视着他们,这感觉让他如鲠在喉坐立不安,还害怕季节和容妃见面闹出些不妥当来。

对面东配殿住着唐孝成,这位老老实实进京,一进殿规规矩矩哭灵,接受一切安排,他也觉得诡异。

忽听外头脚步声响,正是季节和几个护卫回来了,他心头一松,迎上去,季节脱了大氅,挥退下人,只沉默不语。季怀远待要问,季节忽然长吁一口气,道:“她没认出我。”

季怀远一怔,万万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

季节在宫中不得不改装,可多年不见的女儿真的就认不出父亲了吗?

是认不出,还是故意不认?

容妃知道燕绝死亡真相吗,知道先帝未死吗?

如果她知道,却不认季节,也不提醒他先帝未死……

季怀远忽然激灵灵打个寒噤,掩饰性地端起茶杯,道:“不见也好,省得再生枝节。”

季节唔了一声,取出一颗解毒丸吃了,道:“这殿中烟气缭绕,谁知道有毒没毒,小心些才是。”

季怀远早就吃了解毒丸,还是燕绥给的更高配置,却也忙做受教状,取药来吃了。

季节便准备去睡,季怀远忙道:“爷爷,外头护卫们住的屋子火盆不足,被褥也薄,哪能让您吃这个苦,您便和我一处睡罢,若有人来,再下榻来也来得及。”

季节好武,多年来练武不辍,可不知为何,越练越是衰弱,大夫说是练武太勤,反而伤了根骨。这大寒天气也实在睡不得冷炕寒枕,便应了。祖孙俩一处卧着,絮絮说些之后的打算,季怀远从未和祖父这般亲近过,却根本无心去感受这般天伦之乐,全身肌肉都紧绷着,听着几进殿中的声音,一只手紧紧抓着被褥下的匕首。

燕绥说过,会负责在他遇险后将他接出皇宫,但如果遇险这个第一时间他熬不过去呢?

季节在上床之前,已经用刀背敲过所有的地面墙壁和床下,确定没有夹层。

他也并不认为新帝会对季怀远下手,毕竟一个还没正名的继承人,杀了也拿不回苍南,还给了苍南借口决裂于朝廷。

床头两只铜鹤,一左一右顶着牛油蜡烛,季节睡下时还摸了一把,赞了一声雕刻精美。

此刻毕竟年纪大了,季节说了一阵便沉沉睡去。季怀远听着外头更鼓三更,悄悄地,不惊动他的,退出了被窝。

怕被窝里太舒适便睡着了。

他先坐在榻边,依旧觉得不安,又换到椅子中,还是不放心,最后干脆站在屋子正中,警惕地看着外头。

午夜的深宫,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细碎的雪花,点染墨色的皇城,远处风灯晕黄的光挣扎出巴掌大的光圈,罩不着长久浸淫帝王之威的景仁宫。

季怀远忽然听见细微的哧哧之声。

他霍然回首,便看见了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一幕。

床榻之上,竟然不知何时探出好几根钢条,将季节牢牢地绑在了床上。床头左右两侧的两只装饰铜鹤,也不知何时转了方向,长喙尖尖,向着季节的脸,一左一右,喷射出淡白色的气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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