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1665)

永裕帝微一皱眉,随即微笑道:“皇后,你来做什么?”

皇后忽然直挺挺跪了下来,凄声道:“臣妾求陛下为缜儿报仇!”

永裕帝盯着她,半晌道:“朕既然坐在这里,自然已经为他报了仇了。”

文臻嗤笑一声,道:“娘娘啊,要不是看你神情真挚,我真以为你是在反讽。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燕缜之所以短命,归根结底,还是拜他这个老爹所赐啊!”

若非他诈死,要冷眼看所有人上套,燕缜没那个胆量篡位,只会等他百年之后规规矩矩继位,哪来的杀身之祸?

皇后就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只盯着皇帝哀声道:“臣妾还想求陛下看在臣妾膝下空虚,允许臣妾择一幼年皇子养于凤坤宫,臣妾定会好生教养,永为陛下驱策。臣妾为此愿献上我长川易家独家返老还童秘方。”

永裕帝眉头一挑,明显来了兴趣。他多年身体荏弱,因此对于长寿健体之术特别热衷,为此偷偷监视慈仁宫,并策反了太后多年供奉的普甘长轮宗僧人,为的就是帝业百年。长川易家当初易勒石以孩童练药,返老还童,爷爷假扮成孙子,他当时就听得颇为心动,只是此事引起朝野骇异声讨,他不便表现出来罢了。

皇后是易勒石的女儿,拥有易家秘方也是常事。永裕帝眯了眯眼,他原本忌讳着燕缜的事,怕皇后怀恨在心,想着过些日子让她莫名薨逝也就罢了,没想到她居然自己摸了过来,不仅毫无怨尤模样,还提出了这个不能拒绝的条件。

文臻瞧着这夫妻俩当殿谈判,心中也不禁感叹。永裕帝的这位皇后可和他真是绝配,一般的隐忍而善于筹谋。燕缜活着,她为他殚精竭虑,燕缜死了,她伤心几天,转眼就能抓住机会为自己争取活路还有未来。

她要幼子养于膝下,为的自然也是将来的皇位,特意提出幼子,是为了避免皇子太快长成再次引起永裕帝的不安和猜忌,表明自己无意弄权篡位。说到底,为了这个太后之位,她可以不怒不恨,继续安安分分地等下去。

相比之下,太后还比她像个母亲。

永裕帝很快便笑了笑,道:“那你便过来罢。朕的身边,本就该有你的位置。”

皇后眼底掠过一丝喜色,却又道:“陛下,您身边从来就只该有臣妾的位置。”

永裕帝转头看德妃。

皇后要想回归荣耀,自然决不允许这多年死敌活下去,这是她的第二个条件。

德妃懒洋洋地笑了笑,对皇后眨眨眼睛,道:“想坐?那来啊。”

她那神情分明写着:“来啊,弄死你。”

皇后哪里敢上来,却也不甘这么居于下风,小心地跨过门槛,顺着墙边走到了帘幕边。

大殿里人不多,毕竟关上门说的事大多隐秘,皇帝总不愿意自己家的隐私被太多人听见,因此只有殿角站着两个黑衣人,文臻认得是金吾卫和龙翔卫的头领,但黑暗里到底还藏着多少人和机关,就不得而知了。

皇帝忽然对文臻笑道:“朕身边,也该有你的位置呢。”

这是指文臻现在的假皇后头衔了,文臻笑道:“陛下,你身份已经被我叫破,再演不了永嗣帝,还想让我做这假皇后,就不怕千秋史书给你送一个父夺子妻的千古美名?”

永裕帝很轻地笑了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文臻明白他的意思——燕绥算什么儿子?

她怒从心底起,正要说话,德妃忽然道:“皇后,都这种时候了,你也算是个胜利者了,这种算计到对手的愉悦,还不敢夸耀一回吗?”

皇后眼眸一动,看了皇帝一眼,淡淡道:“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皇帝眼色微变,看了看两人,却最终没有说什么。

文臻便明白了,有些事,他不愿去探究。

天色渐渐暗沉,大殿里越发光线黯郁,所有人的脸都沉在昏黄的暗影里,表情模糊,可不知为何,文臻却觉得,皇帝似乎有点心神不宁。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眼光时时下垂,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御座的扶手。

文臻禁不住想:他在等谁?

……

暮色如羽落在秀华宫垂着水晶铃的檐角,风过却无铃声,仔细看是水晶铃的铃铛都被棉球塞住了。

时不时有宫女走过来,查看铃铛有无塞紧,生怕棉球掉了铃铛会响——自从定王殿下死后,容妃娘娘便失眠多日,难得能有一次完整的睡眠,长期失眠会让人脾气暴躁,原本吃斋念佛修心养性的娘娘,现在因为被吵嚷已经打杀了两个宫女,因此秀华宫上下战战兢兢,一到晚间便寂静如死。

在这样如闷在棺材里一般的死寂黑暗里,容妃静静坐在地席上,盯着面前一套染血的衣裳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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