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316)

对于他这种聪明人,并不需要疾言厉色的拒绝,那样的态度就够了,唐羡之也没让她失望,从她一开始分出里外,他就没死缠烂打过。

可今天……

她最终还是抬脚,迈过门槛,并且十分慎重地,给唐羡之回了个标准的礼。

里头皇帝呵呵一笑,道:“你俩还要在门槛相敬如宾多久?行了羡之,你去吧。”

唐羡之便回身一礼,和文臻笑了笑,飘然而去。文臻用尽力气,才阻止自己扭头去琢磨他背影的冲动,生怕再给皇帝点评一个“恋恋不舍”,她倒没什么,皮厚,经得起玩笑,可他那个夭寿儿子听得了吗?

殿中很静,皇帝一个人在看书,和文臻看过的电视剧里的皇帝不同,这位身边并没有一位专职的死忠的老太监总领伺候,他好像谁轮值在面前用谁,还比较喜欢年轻太监,那个傲娇的小太监晴明就经常来传他的旨意。

看见文臻,他放下书,指了指面前的一个小凳子。他面前,重臣一向有座位,文臻是女性,也有这个恩遇。

文臻屁股刚挨上凳子,就听见皇帝问:“和燕绥吵架了?”

文臻险些一屁股把凳子坐翻!

受到惊吓!

陛下你能不能像个皇帝?

这一把老公公要给儿媳妇谈心调节子媳矛盾的语气是要闹哪样?

皇帝拿书指指她,道:“别多想,朕可管不了那么多闲事。只是瞧着你脸色不好,这可真难得。想来也只有朕那个德行儿子能惹你成这样。”

文臻表示深以为然,嘴上还要恭恭敬敬答:“陛下玩笑了。臣哪敢和殿下生气。”

她向来无论皇帝如何和蔼可亲,都秉持恭敬谨肃态度——人家给你面子是人家的教养,不代表你可以就此不知进退上下。

皇帝一笑,也不和她争论这个问题,出了一会神,忽然道:“朕还有事,也不绕弯子了。朕便问你,如果朕给你和燕绥指婚,你待如何?”

文臻心中一跳,抬头看向皇帝眼睛。

皇帝眸光温和,却看不出太多情绪。

她立即离座,俯伏在地,“臣蒲柳之姿,出身寒末,不敢求配天潢贵胄。”

皇帝没有说话,也没叫起,过了一会道:“听说你在德妃面前也是这么说的。”

文臻垂首道:“便是在殿下面前,臣也是这么说。”

“那么,这是你的心里话吗?想清楚再回答。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不容糊弄。你今日草率回答,日后便是后悔也容不得你。”

文臻顿了一顿。

是心里话吗?

是,也不是。

就如当初所说,她喜那浮夸美貌,后来她又喜那强大又纯澈的心性,喜他散漫无定又心有乾坤,喜他看透世事又不忘天真,喜他懂人间最深的情却淡红尘最痴的恋,连行路都自在有风采。

所以那句“不配”不是真,她从未觉得自己不配任何人,她知道自己能被燕绥喜欢也是因为自身的光彩,她来自现代,智慧独立,不乏对世事的洞明和人生的彻悟,她配得上这天下最好的男子。

然而相配不代表合适。

正如喜欢不代表接受。

她不是单纯执着的君珂,喜欢就觉得应该在一起,为此可以放弃一切。

她不是热情放纵的景横波,为一个喜欢可以走遍天涯,世间万物都很美,美不过心里的他。

她更不是坚刚诚挚的太史,不动心,动心便是全部。

她喜欢,动心,然后走开。

于她,这世间有太多的东西排在爱情之前。

她的性命,安全,自由,快乐。

她不是德妃的理想媳妇,也未必是皇帝的理想儿媳,只凭心意嫁了,面对如此强大的公婆,从身份伦理上便居于弱势,她要如何应对可能的磋磨?

她不能生育,燕绥却是受宠的皇子,日后妾妃必定提上日程,她要和一群女人一三五二四六分男人?

更不要说她还未必做得到正妃,那就是和一群小老婆捡正妃剩下的渣渣,在每日请安讨好之后看正妃的眼色分一三五二四六?

嫁入皇宫,她的全东堂要开遍的江湖捞,她的想要改良东堂饮食结构,丰富东堂人饭桌的伟大构想,她的新东堂厨艺学校……从此便是尘封的嫁妆里的压着的梦吧?

如果是以上那样的生活,那还谈什么快乐?

就算恋恋不舍那浮夸的美貌昏了头,今日发生的事也足够她警醒。

时代不同,地位不同,出身不同,三观差异过大,融合起来,是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也许他自作主张认为是对她好,于她却万分厌恶这样的不尊重。

而这样的事,在彼此生活越发深入交结的时候,会越发频繁。

到那时,便连现在的情分和喜爱,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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