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52)

他在心底默默叹口气,真是个矛盾的人儿。

他是御厨,妙手治馔,却很少吃过自己的菜,一辈子都烧菜侍候人去了,回家后,家人都只想从他这掏摸到更多更好的东西,从没有人关心过他自己喜欢吃什么,能吃什么。

最后却是一个对闻家不怀好意的小女子,知道他不能重盐。

直到快搁了筷子,他才含糊不清地道:“你这丫头,口蜜腹剑,笑里藏刀,对外人,凉薄得狠呐。”

“老爷子你吃完不走,这是想帮我洗碗吗?”文臻笑盈盈,仿佛闻至味是在夸她。

闻至味筷子一丢,站起身,鬓边红花微颤,一眨眼熊似的身躯便到了墙边。

迎春花丛一阵猛烈震动。

老头子瓮声瓮气的声音越过墙头。

“别折腾太狠了,啊。”

老头子莫名其妙的话,文臻自然是不管的,收拾碗筷,干好该干的活之后,又把院门的门轴上好了油,又抽开了门栓,便早早洗洗睡了,然后在夜色最深的时候准时醒来。

整个闻家大院已经陷入寂静,远处巡夜的梆子声隐隐传来,击不破这夜的浓黑。

文臻穿好衣服,没有点灯,走入院中,贴着院门,片刻之后,听见院门外,沙沙的脚步声传来。

文臻将耳朵贴在门上,随即听见门外有人悄声道:“就是这里了。”

又有人道:“嘘——”

文臻慢慢地,笑了一下。

………………………………………………………

张七站在默园的院门外,望着红漆小门上金黄的铜环,听着四周一片寂静,不知怎的,心总是跳得疾。

不该这么紧张的,今晚要做的事儿,说要命也要命——下人夜闯小姐闺房,逮住了是要被打死的。

但说不要紧也不要紧,因为他有足可以令他安然无恙的靠山,而要下手的对方又是个无依无靠的破落亲戚。

任务很简单,就是闯进去,吓到那姑娘喊叫呼救就行,随后自然有人“前来救人”,他趁乱便可溜走。

最主要的任务由后头的人执行,他隐约听说,十三小姐安排,先假做救人,再趁混乱让那姑娘不着痕迹地伤了手筋,顺便惊动一下隔壁,如果能因此找到借口挪动老祖宗,或者找机会进老祖宗屋子里瞧瞧,那就更好了。

就算没有《伊脍要术》,闻家世代伺候皇族记录的诸般秘辛也是千金难换啊。

之所以不让他出手直接废了那姑娘,反而折腾出两批人,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闻真真在自己房里被人侵入伤害,和闻真真不小心弄伤了自己,这性质不是一回事。

做得好,还能落个仗义救人的好名声。

不过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也无人保护的外来女子,这般小心周折,张七觉得有点多余。

整个闻家都对默园这一处地儿虎视眈眈,不是没有人动过心思,只是老祖宗多年积威,家主又态度不明,众人又怕自己出手被别人抓了把柄,反倒互相牵制住了。

十三小姐是个狠人呐。

也是个审慎人,一件事,分几批人来办,他这个看院子的老妈子的外头跑活的儿子,在大院里人面生疏,就先来打个头。

任务轻松,报酬丰厚,张七有些莫名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他推了推门,院门果然没锁。

张七很自然地认为这是做内应的丫鬟留了门,毫无声息推门进入时,他还心中暗赞丫鬟细心,居然记得给门轴上油。

进门的时候,张七顿了顿。没来由的,他觉得心跳得有点快,身体似乎在微微发热,又似乎体内有热流涌起,激得他手脚有点抖,然而他摸摸额头,并没有发热。

难道是紧张?张七自己都觉得好笑,一边进门一边想,对付一个小丫头,至于嘛。

一进门,张七便抽了抽鼻子。

这院子里什么味道?

说不清香还是臭,似乎有点浓醇的酒味,又似乎有点油香,氤氲在院中花木里,将这春夜的风都熏蒸得郁郁濛濛。

张七有点发愣,下意识往院中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霍然回首。

便看见身后,院门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娇小的影子,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月光斜斜越过高墙,映在她半边脸上,唇红齿白,娇憨可人……

然后那娇憨可人的小姑娘,忽然对他笑了笑。

那笑容依旧娇丽,微露玉珠似的齿尖,月色下晶莹闪亮,与眸子里盈盈波光呼应,让人想起雨后新荷上滴溜溜旋着的剔透水珠。

然而那剔透笑容里眸色晶彻乌黑,流转华光,莫名地让他想起某种以狡黠闻名的动物。

这念头只是一闪。

随即咔哒一响,小姑娘手一抬,拴上了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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