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66)

闻试勺觉得头痛的范围在扩大,快要溯及心脏了。

文臻在偷偷打量他的表情。

她在赌,赌闻家人对嫁出去的这一支漠不关心,更不可能知道闻真真婚姻的情况。

看样子,赌对了。

“……家主你行行好,我的未婚夫就在前面等我!你让我去见他一面!就一面!见了我就死心了,以后踏踏实实地跟定王上京,为闻家做贡献……”

闻试勺想翻白眼。

得了吧您呐。

敢情你这意思,不给见是不是就继续放火?

转眼一看文臻,眸子里蕴的泪将落不落,盈盈欲滴反比嚎啕大哭更令人不忍,时不时还逸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四面的护卫都有不忍之色。

这丫头天生的软糯柔和,不哭都让人怜爱三分,更不要说这含泪倾诉,满面哀求了。

闻试勺有些扛不住。

“你们约在哪里?”

“就前面三里处,那边小道岔路拐进去就是。”文臻一指前方。

这条路是先前她和易人离来时的路,当时走过这里时她看见的,岔路尽头就是一座山。

只要能钻进山里,想溜号就容易了。

闻试勺有些犹豫,文臻又道:“我一个人走路害怕,家主再派两位大哥陪我去吧。”

她主动交上保证书,闻试勺果然神情缓和,想了想道:“那让闻成,闻武随你去,切莫耽搁,天也快亮了。”

闻成闻武是两个精壮青年,闻言应声而出,文臻谢了闻试勺,拎着自己的小包袱下了轿往那小路走,两个护卫不远不近跟着。

文臻经过易人离身边时,易人离忽然抓住她的手,掐了一把。

易人离可是很清楚她有没有要约见的未婚夫的。

而且因为闻试勺在,刚才卖小倌馆的帐,还没算呢!

文臻早有准备,手指一动,燕绥给的那一千两银票就进了易人离的袖管。

易人离垂头看了一眼,眼神满意,不说话了。

文臻心底翻个白眼,刚赚来的钱,还没焐热就喂了狼!

没事,舍不得兔子套不来自由嘛。

她顺着小路往前走,感觉到身后闻试勺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此时天色将亮,万物都笼罩在氤氲的雾气里,隐约前方山廓峻拔,飞鸟的翅尖掠过,在山林间划开墨色的叶痕,山间翠叶在风中翻飞如浪,时不时点缀一抹异光。

文臻心里隐隐有些怪异的感觉。

她刚才看见的那一点闪光是什么?

那边山崖星星点点会动的红色是什么?

风里好像有种轻微却奇异的声音……

不是谁都有她那双敏锐无伦的眼睛,她注意的是远处的山,护卫注意的是近处的人。

“真真姑娘,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在那里?”闻武忽然开口。

文臻一怔,从山间收回目光,这才看见远处,雾气里,有一道瀑布水流激越,瀑布之下的潭水边,有一道乳白色的人影。

因为雾浓,那人又穿了白色,以至于她一眼竟然没看见。

她此时已经上了山道,在半山腰不到的位置,而那潭水在另一个方向的山脚,那边另外还有一条路。

那道瀑布离她也不远,她可以隐约听见水声轰鸣,甚至能看见瀑布里藤蔓密布。

文臻看着那道人影,有些发怔。

别人眼里只是一道白影,她眼里却是巨细靡遗,一眼看过去便是对方如缎如流水的黑发,鸦青可鉴人,这般发质,她只看见燕绥拥有过,而燕绥一向齐整,绝不会像这人般只随便挽髻,斜斜插一根乌沉木簪。

那簪式样简朴,簪头倒别致,是一段贝母,转侧间生莹然七彩,有种低调内敛的华贵。

乌发下是一截雪白的脖子,平直的肩罩一袭质地似麻非麻的白衣,束一段湖水蓝的丝绦,别无饰物,然而那丝绦在日光下也如碎金的湖面一般光芒变幻,明显质地非同寻常。

他坐在潭边青石上,袍子微微散开,裤子挽到膝盖上,好像是在泡脚。

这人虽只一个背影,然而从肩到腰,从宽大袖口露出的修长手指到卷起裤脚露一截的小腿,都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线条之美,虽瘦,却瘦不露骨,晨曦里轻屈手指叩石的姿态,便似古籍里广袖博带的山野高士,凭卷漫步,透纸而出。

文臻只觉得,看见他的第一眼,心底便两个字拼命刷屏。

干净。

这人的气质,便似这深潭的水,石上的苔,他簪上的贝母,他飘在风中的经纬疏朗的丝绦。

有种千万年深藏千万年经霜亦不曾为尘世所染的自然与洁净。

有那么一瞬间文臻很想他转过脸来。但又觉得这背影已经足够养眼,万一容貌不谐倒破坏了这份惊艳。

她冒了一阵粉红泡泡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诧异——这个时辰,这有些荒僻的山中,竟然真有一个人在这附近,简直是小说才有的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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