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668)

易秀鼎这样的豪门大小姐,却将这东西嚼得颇有滋味,那一截紫褐色的小棍子在嘴里翻搅,苦辣辛甜的奇怪味儿一波波向口腔涌来。

像这人生的滋味。

身后传来窃窃的私语声,是隔着一道门,睡在祠堂靠门口地方的几分丫鬟在夜谈。

“呀……好冷,这穿堂的风……”

“别吵,仔细十七小姐回来,让你直接睡外头去。”

“你可别吓我……哎呀十七小姐怎么忽然来了,真是的,她一来,我连走路都不得劲儿……”

“是啊,这些年,她越来越吓人了,看人一眼,像冬天的白毛子风刮过来一样。”

“这不是人心里苦么,说是小姐,其实也就是个孤女。传灯长老收养了,说是视若己出地位不低,却不过也就是个冲锋陷阵的打手。本来还想到年纪了谈婚论嫁,结果三个未婚夫,一个早夭两个退婚……换我,早就扔绳子上吊了,她还能活得这么硬气,也挺不容易。”

“是命苦啊。生在这样的家族,却没一个配得上的好命。易家那个病只传男不传女,偏偏就她得了!这还怎么嫁的出去?”

“我看她也不想嫁了,整日里东奔西跑,大概也就打算把命卖给长老堂,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冷情人罢了。”

“也是怪可怜的……”

易秀鼎毫无表情听了一阵,头一偏呸一下吐出苦辛根,直起身,一步跨回祠堂内。

私语声戛然而止。

段夫人睡了,其余人也便安卧,男人和女人住的地方用帘子隔开,中间的过道点着蜡烛。

易秀鼎的身影被烛光拖长了映在帘子上。

她缓步走在隔道上,两侧都有人酣眠,左侧文甜甜不知何时已经把自己的铺盖拖到他那小娇妻那,两人头碰头睡着。段夫人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安睡。

右侧易云岑蹬掉了自己当被子盖的大氅。

易秀鼎的目光在左侧两人身上落了落,又到右侧,给易云岑盖好大氅,将大氅的边角压在他屁股下,这才转身。

她并没有在祠堂内安睡。

这是属于人间的酣眠,没有她的地方。

她到了祠堂外,跳上屋顶,躺在冰冷的屋瓦上,从袖子里摸出一根新的苦辛,叼在嘴里,慢慢地嚼。

远处关山渡明月。

今时长风伴孤魂。

……

冷月高风之下,易秀鼎半眯着眼,仿佛睡着了。

忽然她又睁开眼,同时手已经警惕地伸到背后。

她随即停住手,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

“文甜甜?”

这个名字说出口,她脸色又变得更冷一点,皱眉道:“做人能不能磊落一点,用个像样点的假名字不成吗?”

燕绥站在屋檐上,仰望看他便如将融入月中,旷寒高远。

他淡淡道:“易铭。”

易秀鼎并不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似乎想到什么,脸色淡了下来,转开了脸。

“原来是西川新刺史,失敬。”她道,“携新婚夫人来长川,有何贵干?”

“长川易内乱了?”燕绥不答反问。

“与你何干?刺史大人此时出现在长川,难不成也想浑水摸鱼,分一杯羹?”易秀鼎嗤地一声,“佩服。”

燕绥并没有理会她的讥嘲,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中抽了一根苦辛,易秀鼎脸色一变,刚要夺回,燕绥已经嚼了一下,笑了笑,“既苦又辛,回味却甜。易姑娘爱嚼这东西,可见内心野望并未灭。”

易秀鼎浅淡的眉毛一挑,似乎一下秒就要驳斥,但一抬头看见叼着苦辛立在月下衣袂纷飞的燕绥,忽然就别过了头。

静了一会,她冷冷道:“既然你能在这里留下来,想必夫人也已经接纳了你。看在你今日救了我和云岑份上,便说与你也无妨,但是奉劝你一句,莫要自视太高,长川现在已经是一滩浑水,谁趟进去,都难免一身脏。弄不好,没顶也不是不可能。”

燕绥唇角一弯,“先听听看。说不定听了,我害怕了,也就抽身了。”

易秀鼎瞪着他,半晌才道:“家主两个月前,有一晚去天星台,去的时候很是高兴,但不知怎的当晚便出了事,天星台再次塌陷,问药长老当场死亡,家主走火入魔,浑身白化,畏光畏热,整日呆在他自己的丹崖居闭门不出,一开始还管事,但发出的指令倒行逆施,长老堂这些年原本已经不管事,这下大家怨声载道,便有了心思,当即便去质问家主,当时丹崖居门关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又是一阵大战,门再开,长老们就被赶了出来,其中解经长老和提堂长老都受了伤。但是长老们出来之后,就宣布家主病了,事务由他们暂代,而家主也没发声,随即没过几天,长老堂也出了事,依旧是关起门来没人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总之就是原本伤势不至于死的解经长老死了,提堂长老倒很快恢复了身体,还和传灯长老联手,压下了其余几位长老的纷争,但没多久,传灯长老也受到暗杀,家族中还有流言传出来,说这一系列的事件都是传灯长老的手笔,是传灯长老发现家主已经病入膏肓,因此趁机的夺权之举……总之,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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