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和燕尾帽(161)

她说:“你大概看不清楚,她身上穿着塑身衣,为了加压止血消肿的,我听他们说手术后不会太疼,除了上止疼泵外,这一块的肌肉也不太能感觉到疼痛,多是心理层面,这都要自己克服。”

她扭头问妹妹:“你还有什么要问么?”

彭静静喃喃:“我不想待在这里。”

“哦……”闹闹觉得,妹妹在害怕。她的脚尖旋了半圈往外走,“我带回家的五常大米你吃了吧?好吃吧!那个婆婆今天也在,我带你见见她,她化疗还有几次就要开始靶向了,恢复得很不错。”

说着,在尾巴病房一探头,眯眼笑:“婆婆,我们来了。”

彭静静跟在姐姐身后,感觉他们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姐姐比她早入学,已经在幼儿园里混成了老油条,她头一天去,不想离开爸爸妈妈,咧嘴就要哭,可姐姐肉肉软软的小手牢牢牵住她,说你别怕,有我在。

她到哪都牵着她,到哪都大声介绍:“这是我妹妹,她叫彭静静,她好可爱我好喜欢她!”

这一声声一句句,从遥远的时光隧道中返回来,萦绕耳际,彭静静发现是姐姐在对床上正在打药水的老婆婆介绍:“这是我妹妹,她叫彭静静。”

她局促地点了下头,蠕了蠕嘴唇,想说点什么,可嗓子干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爷子让出板凳:“你们坐,我出去抽支烟。”

那么年轻的小娃娃,说这么私密的事,他一个老头在,怕她不自在。

老爷子这辈子没孩子,但疼孩子,谁家的孩子他都当自己的疼。

彭静静挨着凳子边坐下,默默瞧着老婆婆脖子根下边的输液管,那看起来很可怕,似乎一动就会牵起皮肉,叫人头皮发麻。

可婆婆自如地动了动手:“不疼。”

有些得意:“这个很贵的闺女,好几千呢,是好东西。”

压低了声音:“有些人不舍得花钱,每次打针都遭罪。”

彭静静的目光又落到了老人的帽子。

这个婆婆就更得意了:“我家老头缝的,我头发掉光了,不好看,戴这个能好点。”

怕她介意,忙补充:“你别怕啊,会长出来的,你看她——”

说着指了指最靠墙的病友:“她头发多吧?都是新长出来的呢!哦,我还见过化疗不掉头发的,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一把头发黝黑黝黑!”

老婆婆本不是那么善谈的人,今天为了彭静静,话不少。

最靠墙的病友是来做靶向的,她向彭静静介绍了自己这个阶段的经过,熬到这里,已经没什么过不去的了,整个人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来吊瓶水,半天工夫就能搞定,然后过二十天再来,重复十七次,她就解放了。

这么漫长的数据在她口中显得很短暂,仿佛十七只是个数字,而已。

她继续向彭静静介绍自己为了省药水在家怎么控制体重做锻炼的,她说药水贵,按公斤算用量,能瘦一斤就能省几十块钱。

说着羡慕地看着东北老婆婆:“你就好了,这么瘦,省钱!”

他们是笑着在说这些的,他们的笑容没有一点勉强。

于是彭静静知道了,在经历过八人病房后,大部分病人都会更坦然,除了八人病房,其他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人在哭,他们总在说笑,聊着家常,说这一层谁谁谁买了三千块钱用真发做的假发,戴起来特别逼真自然。

他们也互相开解,说假发就戴一段时间,太贵了不划算,都是平常百姓,买一顶便宜的,晚上出门散步用一下就好。

然后他们相互交换信息,介绍着网上哪家假发便宜又像真的。

他们会很自然地询问病友:“您看我这顶还成么?”

他们会很自然地给出意见。

这是他们八人病房培养出的默契和友谊。

这是一种很特殊的友谊。

他们总是相互夸赞彼此勇敢,他们成为了对方对抗病魔路上的友军、和同行者。

他们接受了自己的情况,尽可能要活得更好。

、、、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屋子里的病友们太能说,说了好长时间,甚至靶向的那个阿姨药水掉完都可以回家了。

彭闹闹在中间出去了一趟,她走了以后,东北老婆婆拍拍床边。

彭静静一直是听着的,说的时候很少很少,她从板凳挪到床边,老婆婆细细看着她,把小姑娘脸上的憔悴全看清了。

人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猜不着?

老婆婆握着静静的手:“你还那么小,怎么就不想过了呢?”

彭静静深深底下头。

婆婆叹口气:“委屈你了。”

彭静静眼眶湿了。

婆婆却笑,笑起来一脸褶子:“我还没过够呢,我和老头子说好了,要一起再走二十年才肯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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