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和燕尾帽(169)

喻兰洲朝长辈颔首,领着她进去了。

一早晨都在装平静的彭夫人这才敢偷偷揩了揩眼泪。

彭爹搂着她:“没事儿,不是大手术。”

彭夫人默默就想到了接下来要做的那个“大手术”……她那么小的孩子……遭了天大的罪。

彭夫人也知道,这病啊,落在你头上你就得认,可总是会难过,总是会希望这一切只是个梦。

里头,彭静静跟在喻兰洲身后走进了一间手术室,按照他的指挥,坐在手术台上。

手术有难度,但不算个太复杂的手术,换做平时,他会带个学生在身边,但今儿没有。

“躺好。”喻兰洲评估着自己的扁桃体,少说一句是一句。

明儿,还得跟小丫头吃饭。

无影灯下,彭静静的脸上被盖了一层很薄的无菌布。她被遮住了视线,却能感觉到颈侧下方被切开、被拉扯、被植入什么,能感觉到喻兰洲的手很稳,缝合着她的血管。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明明打了麻药却能知道皮肤被划开,能知道大夫的每一个动作。

彭静静不知道胆小的人会不会直接哭出来,可她没有。

她想好了,给自己做了约定,为期一年的治疗,不许哭。

丢份。

拨开组织的时候通常病人都会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会控制不住在台上躲避缩起,今儿喻兰洲实在没想说话,在彭静静躲的时候压了一下,其实这一躲很可能让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的管子歪掉,但他真不吭声,手术间里很安静,能听见的只有剪子刀子和盘子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蓦地,躺着的女孩轻声道:“你其实可以告诉她。”

还是这个话题。

她心里最介意的东西,横在心口,难受得要死。

可是她的主治大夫罔若未闻,安安静静、专心致志,做着他的手术。

他的眉眼间窥见不到一丝情绪。

“你说话啊!”他的病人有些激动,面上的无菌布轻轻飘起又贴回去。

“给我躺好。”一说话,嗓子跟着了火一样。

彭静静紧紧攥住了拳头。

这几天,她看着彭闹闹和喻兰洲的相处,虽然姐姐面上很平静,虽然姐姐学着像普通朋友一样对待他,可她的心里很痛苦。

这一切……

彭静静不敢去回首,不敢去追究。

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但如果他说了,那么她就认了,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这明明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可这个男人为什么不接受?

“你果然不够爱她。”不知道是不是麻药的效力已经过去,彭静静感到有些疼,这是她已经做过的所有项目里最难受的一项,比之前穿刺活检、在胸部那二两肉里取化验标本更难受。

喻兰洲没有急着反驳她。

他一直沉默到了手术结束。

他摘了手套和口罩,扶着彭静静下了手术台,走在通往外面的悠长甬道里,在这个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孩愤懑的眼神里,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答案已经足够明显。

“我命都是她的。”他说着,用脚踩开了门。

门一开,明亮的光线洒进来,这是一个很明确的分界线,这一条线划开了生死,从这条线踏出去的人们都经历了那张手术床,那台无影灯,他们的身上多多少少留下了刀片切开的痕迹和密集的针脚。

女孩内心涌上劫后余生般的诸多情绪,泪意直逼警戒线,可她咬牙忍住,踏出去。

此时外面已经多了很多等待的家属,椅子不够,大部分都靠在墙边或者坐在地上,眼前一片光明,彭静静看见父母迎上前来,妈妈的眼睛是红的,老爹也是。

她没有再拒绝他们的搀扶。

她开过刀的地方压着厚厚的纱布,她不太敢动,她怕那根管子把她的血管扎穿了,她怕还要再来一次。

一步步走出去,没有回头。

而喻兰洲将要开始一整天的连台手术。

回去的路上,那天姐姐对她说过的话萦绕耳际:“我命都可以给你。”

于是她懂了。

懂得太晚了。

她此刻才想通,为什么他不肯说?

说出来,最受伤的是谁?

如果说出来,明明有和好的机会,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

现在想想,那天,在她的办公室里,这个男人只说过寥寥几句。

“让我见见她。”

“我喜欢她。”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一个字不许漏下。”

“我知道了。”

再往前追溯,他站在他们家门卫岗亭外头,顶着盛夏的骄阳,一动不动,目光坚定。

有些人的感情,不外露,很深刻,一眼就是一辈子。

、、、

手术室里,喻兰洲照常刷手准备上台,只是他的病人出了点状况,今早没忍住往肚子里填了两块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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