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大褂和燕尾帽(25)

彭闹闹点点头,垫着脚跟里头的大爷说话:“今儿不上班,我去见个人。”

她走了一会儿喻兰洲也一身素净地出来,穿了那套他上庭穿的西装,天儿是真的冷了,外头套一件很挺括的羊绒大衣,下楼瞧见彭闹闹的摩托车。

八宝山殡仪馆不管什么时候都很热闹,热闹这个词这么用似乎有些不好,可进去瞧瞧,确实也担得上。活着的人为死了的人最后一次热热闹闹地操办,一方认认真真地告别,一方安安心心地走。若灵堂上前来悼念的人少则显得凄凉寂寥,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二号告别大厅正中间是一个女人的黑白照片,她有一把很长的头发,三十多岁的年纪,笑起来显得十分温柔。她的老父老母安安静静坐在蒲团上,虽哀伤,但花白的头发整齐梳好,体体面面地送女儿最后一程。

彭闹闹刚才来的时候走错地方,另外一个告别大厅里吊唁人挤得满出来,都没地方下脚,来到这里,看见空荡荡的灵堂,随尚未谋面,但也有心尽一份力。

她走进去,表明自己的身份,三鞠躬,献花,安抚家属,年纪虽小却很细心,面上是真心实意的遗憾和难过,倒叫两个老人反过来安慰她,是解脱了,也好。

她牵着老人的手絮絮说话,有个男人站在门边静静看着,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来这里。

人太少,还要不要按照流程往下走?司仪询问家属,二老不愿委屈女儿,别人有的都要有,可司仪为难:“那这悼词……”

悼词一般都由德高望重或单位领导发言,叙述死者的一生,歌颂他的品质,表示缅怀与哀思。彭闹闹听见老人怅然一叹,寥寥几句说完了孩子短暂的一生:大学毕业结婚,几年后离婚,离婚后患上抑郁症不能参加工作,接着患上乳腺癌,化疗阶段结束了生命。

所以没有领导,没有同事,没有朋友。

死者的妈妈默默揩泪,她的父亲摇摇站起,强撑着想要自己来说。

可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痛彻心扉,这几日的操持早耗尽了老人的精力。

彭闹闹说:“我来吧。”

以一个只听过你的故事却来不及与你相识的身份送你最后一程。

可身后有人低低道了声:“我来。”

她认得他的声音,扭头一瞧,看着几步外黑衣黑裤的男人,并不知道他今天会来。

喻兰洲正正看了看彭闹闹,看她眼圈又是红的,为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灵堂庄严肃穆,他站在照片旁边,沉默片刻后开始了他的悼词:

“作为你的主治大夫,我们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但也算交情颇深,因为我和你一起击退了病魔,我们像战友,一起打过很多战,每一次检查,每一次定治疗方案,每一次开始治疗都是一场战役。

你是个很勇敢的战士。

你来到了我的诊间,你完成了活检,你住进了我的病房,你挺过了手术,到这里为止,你没有后退,你令我感到欣慰。

化疗是最强大的敌人,它日日夜夜折磨着你,你挺过了很多次,这很不容易……”

喻兰洲顿了顿,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转回头,认认真真看了看照片里的女人。她的父母在低低哭泣,她的音容笑貌永远停在这一刻——

“我不会说你是胆小鬼。”男人立得很直,话说得很慢,彭闹闹从中听出了真心。

她一直觉得他不真实,这一刻,她触到了他的真心。

“你提前离开我们只是你的一种选择。”喻兰洲不自然地躲开了不远处圆脸小姑娘探究的视线,“在我的记忆里,你从来没有说过要放弃,所以我知道的时候不是不突然……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知道你是坚持到了最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天你来找我,说你觉得自己是个不男不女的妖怪……那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你的脆弱。我很庆幸那天有好好听你把话说完,不然,将会是我永远的遗憾。

我这人平时话不多,你的话也少,你哭了,我给你递了张纸,你说你很痛苦,我告诉你要坚持,我说打完化疗后面就会轻松很多,我告诉你靶向不疼,你还是从前的你……”

“我们约好了几天后在病房见。”

彭闹闹发现喻兰洲的眼睛红了。

男人静默着,注视着照片里的女人,彭闹闹则注视着他刚毅宽阔的背影,听他说——

“很高兴能认识你,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病痛。”

话音缓缓落下,两位老人再也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出声,喻兰洲和彭闹闹一人搀一个,一直陪到了最后。

人死了,不过一抹尘土。

、、、

出来的时候,喻兰洲在树下点了根烟,雨还下着,他撑一把黑伞,问身边的小姑娘:“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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