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天树(10)

作者:休屠城 阅读记录

榻下烧着热炉子,榻上铺着厚毯子,睡着倒不觉得冷,只是风雨呜呜的扑在窗上,老旧的窗棂吱吱的响,也觉身处于这样的凄风苦雨中有些慌张。

她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冬天,长安的冬天有点软绵绵的意味,人人都爱香,屋子里总点着香炉,袖里揣着的手炉都放着香丸,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香,使得冬天都带着股燥热馥郁的香气。

春天勉力撑起身子,张望着屋外寒雨,她面容苍白,又极瘦弱,脸上一丝情绪也无,慢慢蹙起长眉,轻轻的叹起气来。

李娘子极畏寒,主屋的火墙在寒秋就已烧起来了,九月的最后一日,赵大娘的丈夫从田庄子进城里贩卖山货,也给李家捎来了一车过冬的炭木。

十月初一寒衣节,赵大娘跟着丈夫回乡下去烧寒衣,长留学堂里放了假,家里只余母子两人,外加西厢房养伤的春天。

赵大娘刚走不久,一个身姿婀娜的妇人抱着竹篮走进门来。

陆明月一身缟素,做未亡人打扮,她细眉樱唇,柳腰盈握,有江南女子的风致。

盘在炭炉边的黄狗仰起头,汪汪的冲外头唤两声,李娘子正倚在胡床上喝药,撑起身子来迎客:“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嘉言呢?”

“娘娘好。”长留正在里间写字,规规矩矩的停下笔向她作揖。

“嗳,我的小心肝儿。“陆明月极爱长留,慈爱的摸摸他的头,从竹篮里殷勤塞给长留一包糕点,“别提了,嘉言那混小子这会儿还在被窝里睡着呢。”

李娘子正要下去沏茶,被陆明月拦下来:“你只管坐着,不用理会我,若我想吃些什么,自己拿就是了。”

“不碍事,劳烦你一大早就过来。”李娘子温声道,“这可让人笑话,你次次来,也未好好招待过。”

陆明月仔细打量着李娘子的脸庞,“最近起色瞧起来倒还好,夜里睡的怎么样,饮食怎么样?”

“就这样儿,天天吃药,大夫也常来。”李娘子摇摇头,“都这么些年了,捱日子过而已。”

“就是些不足之症,小病而已。”陆明月拍拍她的手,“别劳累,好好养着就行了。”

“自己的身子我还不知道么,病大病小我心底也清楚,你们倒是一个个的劝慰我,就怕是要不中用了。”她说着就要流下泪来,又不肯让长留看她这副模样,拿帕儿掩住眼不说话。

陆明月看着她心里急,忙道:“这就是我不对了,好好的又招惹了你伤心。”她宽慰着李娘子,“想那么多做甚么,白煎熬了自己,你往好处想想,这家里家外都有人照应着,你只管吃好睡好就行了,别的不说,你就想着长留,乖巧懂事,书念的又好,日后定然登科中举,你还得看着他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呢。”

李娘子呐呐的拭去眼泪:“你倒是惯会哄人的。”

陆明月笑道:“我们走着瞧,看看我说的能不能成真。”她亲热挽李娘子去胡床上坐:“上月闲着,在家做了几套冥衣靴鞋,你挑着合适的拿。”

“难为你费心费力。”李娘子抱过陆明月竹篮,里头都是各色纸衣冥钱,冠带衣履,五色彩衣,房舍车马,无一不精。

“这甘州城里,没人比的过你手巧。”李娘子赞叹道,“明明是纸糊的,倒显得比真的还真。”

“凑合能用罢了。”陆明月微微一笑,低头喝茶:“我娘的手艺,我也只学了个七八分。”

陆明月岔开话题:“年节里,李渭能回来么?”

“他说回来的。”李娘子斟茶,“赫连二叔也一同去了,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不曾?”

“不回来倒好了...”陆明月皱着眉,低声嘟囔,“这人讨厌的紧。”

“赫连二叔可一直把嘉言当亲生儿子看待。”李娘子道,“你独自一人带着孩子,难免吃力,有叔叔帮衬着,总能松快些。”

陆明月冷哼:“嘉言不学好,光学不知从那旮旯里冒出来的叔叔样,整日里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我天天见他就愁的慌。”

两人说了好一会话,屋外阴沉沉的好似要下起雨来,陆明月辞别李娘子往家里去。

狗儿躺在李娘子脚下,李娘子有些头晕,布巾慢腾腾的擦拭灵位,那是她的爹娘,李老爹和金氏的神牌,长留连着唤了几声娘才把她拉回来。

“娘亲,你怎么了?”

她笑着摇摇头:“爹爹不在,今年你来烧寒衣好不好?”

雨迟迟未下,傍晚时分簌簌的雪粒子铺天盖地打下来,敲在屋瓦上,砸在窗纸上,落在行人肩头衣袖,雪越来越密,天地白茫茫一片。

这是烧寒衣的时辰,纸衣冥钱都拢在檐下,长留擎着烛点燃了,火苗剥剥的爬在彩纸上,袅袅青烟顷刻散在雪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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