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天树(6)

作者:休屠城 阅读记录

车里胡姬突然呀了一声,段瑾珂扭过头,只见胡姬手里捧着把小匕首,原来是给少女脱靴时,从靴内掉出来的。匕首沉甸甸的,通体乌黑,一丝纹饰也无,刀鞘上缠着脏兮兮的绸带,推开一看,倒是把寒浸浸的好匕首。

女扮男装的少女,靴里藏着把小刀,这倒是有些稀奇,段瑾珂将匕首塞在少女枕下,摇摇头。

火烧峡百多户人家,是红崖沟一片最大的村落,只有一家私店子,头拨人刚踏进门槛,手脚麻利的店主人张罗着烧水宰羊,揉面做羹。

院里烧起旺火,支一口大黑锅,肥羊从颈部放血,血尽褪毛,将头、蹄处理干净,开膛破肚掏出羊下水,尖刀沿着骨刺入,游刃有余的卸去羊骨各处关节,羊肚内塞入红枣,全羊扔入锅内熬煮。

待到天黑如墨,锅里已经汤如白霜,骨酥肉烂,店主人麻溜的下羊血,肚杂,野芫荽剁细,一小撮粗盐入锅,整个院子里白汽弥漫,香飘十里。

闻着这香气,众人皆是饥肠辘辘,在锅里舀一碗羊肉汤,捞块熬得绵软酥烂的羊肉,佐着店主人自家酿的烧酒酣然入腹。

烈酒,羊肉,火旺旺的烧着四肢百骸,一众人吃的脸色发红,额角冒汗,热气腾腾。

行脚大夫住在村东头,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正眯着眼在灯下挑拣草药,听见门外一阵马嘶,胖墩墩的小药童鼓着一双圆眼,蹬蹬跑进来:“爷爷,有人来了。”

程白石起身出去,看见来人不禁哎呦了一声:“李渭,你怎么来了。”

李渭跳下马来作揖,朗笑道,“程大夫,许久不见,您老人家身子可还好。”

“老朽身子骨尚硬朗。”程白石笑眯眯的捋着胡子,“许久没见着你,近来可好哇。”

“托您老的福,一切都好。”李渭道,“正从大宛归来,今夜宿在店里,想请您老瞧瞧个病人。”

走进店子的程大夫闻见肉味,不禁抽了抽鼻子,笑道:“这味儿,勾神仙。”

楼上客房简陋,段瑾珂坐在灯下,捧着一个大碗,搅着碗里一团黑乎乎的药汁,床上的少女还昏迷着,胡姬端着碗温水,用小匙沾湿少女干裂的嘴唇。

李渭在路上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道,程白石吩咐李渭点着明灯,仔细看了少女伤处。

少女身体纤细、瘦弱、柔和细弧的下颌生的十分好看,晕黄的灯光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疏离的、脆弱又动人的柔美。

程白石手指一寸寸摸着她的头骨,不由得叹了口气:“实属万幸,滚入深沟中竟未伤到头。”

“伤处可是用了什么药?”

段瑾珂递过药瓶,道:“只是寻常的刀伤止血药。”

程白石在鼻尖闻了闻,点点头道:“白附子一两,白芷,天马,羌活,鬼蒟蒻一钱,研成细粉敷用。”老头儿翘着胡子:“这是军里用的伤药,药性稍烈,对寻常人而言未免霸道了些,尤其是女子,体弱恐难承受,若是能用黄酒调和最佳,性更温和,药性也更好些。”

段瑾珂听的此言不禁一愣,这荒山野岭的小村中,一个其貌不扬的行脚大夫居然能认出军中药品,实数稀罕。

程白石洗净手,隔衣捏着少女身上骨头,直捏到胸壁上软软的一块,少女受痛低呼了声,额面上直冒冷汗,呼吸又弱又急,还带着丝丝的杂音。

胡姬和李渭嘀咕了一阵,李渭皱了皱眉,说道:“内有淤血,会不会是伤着内脏....我寻到她的时候,她还吐了口血。”

程白石挽起袖子,“先开个安骨的方子热敷一夜,若一夜安好,则性命无忧,若有异状,立即来寻我。”

李渭点点头:“我送您回去。”

段瑾珂捏着程白石的方子看了半日,不禁抓了抓额,用药极简,满地都能找到的常物,一斤生地黄,四两生姜捣碎,炒热,热敷。

长安城里多达贵,医家用药以贵稀为好,段瑾珂握着这么简洁的方子颇有些半信半疑。

堂里炖全羊已经见了底,商队吃了个大饱,也累坏了忙碌的店主人,院子里堆高柴火,众人围坐在火堆旁胡吹海聊,喧天笑语伴着呜呜的羌笛声传出许远。

“你家娘子,最近身子可还好?”

“尚好。”李渭扶着程白石的药箱,“路不好走,您老慢些走。”

“换了什么方子吃?”

“前两年龟兹国来了个僧人,我带着云姐去求拜,大师开了个方子,一直吃到现在。”

程白石想说些什么,又摇摇头。

两人走回药庐,程白石笑呵呵道:“回家替我向李娘子问好,若哪天有空,我去甘州城看看她。”

“她也是记挂着您老的一片恩情。”

药庐里拿了药,李渭走在回去的道上,男人的背影行在一片枯萎的乱草间,寒风摇曳,天地间只看得见一片朦朦胧胧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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