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天树(68)

作者:休屠城 阅读记录

两人就此落在车后,车上妇人们窃窃私语:“这小娘子车上一声不吭,看起来一团稚气,倒嫁了个好夫君,瞧着甚是温柔体贴。”

“哪里是夫君。”那与春天说过话的妇人解释,“那小娘子额头上还生着绒发,明显是未开过脸的闺阁姑娘,她说是她兄长,并不是什么夫妻...”

驼队绵延数里,一眼望不见头尾,春天牵着自己的马走在驼队后,不管深浅路面,埋头踩在结块的土坷里,一双胡靴溅的灰扑扑,李渭见她突然流露出几分...大约是孩子的气恼劲,心中生奇,想问又不知道问些什么——他常年在外,在家与长留的时间并不太多,哪里知道小孩子的心思是怎么长的。

春天心中的闷气不过是夜里身边妇人的那句夫妻之说,李渭与李娘子向来琴瑟和谐,李娘子的热孝又刚过,她心中虽然坦荡,但听旁人误以为两人是夫妻,只觉分外难堪。

要知她因为薛夫人的事情,不知受过多少闲言闲语和奚落讽刺,在男女之事上哪里肯让人误解她半分。

李渭到底是摸不着头脑,春天抬起眼来瞟了他一眼,秀眉微敛:“也不知道长留在陆娘子那过的习不习惯,走的时候我都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心里觉得甚是对不住他。”

“他买了匹小枣马,说是要送给他的春天姐姐,回去时才知道你已经走了。”李渭道,“等回去后,怕是马儿也长大了。”

“我走的是太急了,应和他道个别。”她道,“等我找到了陈叔叔,大爷就可以回甘州了。”

她眉宇间有孤寂的神色,嘴角抿得有些倔强。

粗犷的男人哪里知晓她这番低落从何而来,权当路途遥远、车马劳顿有感,想了片刻,李渭从包袱里摸索良久,掏出一块油纸包的糖霜来,是年节里仙仙常吃的那种,甘甜如纯蜜,李渭掰下一点糖屑给她:“喏。”

她呆愣片刻,见糖简直如见鬼一般,结结巴巴:“大爷,你为何会有糖?”

李渭把油纸包好,复放入包袱内,挑眉道:“嗯,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可以吃一点。”

春天把糖噙入舌尖,饴糖味美,浓郁的甜化在唇中,回甘良久。也不知怎么噗嗤一笑,眉眼弯弯。

太阳越升越高,长空无云,烈日正炙,天气渐热,婆甸罗跪在车厢一角摇着扇子,见卧在软裘中的主人眯着眼要起身,沾湿帕子趋膝上前为主人净手。

康多逯四旬有五,蓄着两撇浓胡,深目高鼻,却身着汉服汉帽,除了信袄神外,已然完全汉化————外人称他银沙老爷,说的是他家银子如沙海一般。年初带了一袋夜明珠去了凉州,换了几十驮的丝绸茶叶回来,打算回归康城,转手贩卖到西域各国去。

“多哥,多哥,老爷要用饭,把车停了吧。。"婆甸罗掀开帘子,用胡语朝着赶马的蓝眼少年道。

“好嘞。”多哥挥挥马鞭,朝部曲们喊:“弥施年,老爷说歇了。”

众人走到现在,已是马骡哼哧喘气,人人烤的汗流浃背,驼队就此停下歇息,多数人是的是清水就胡饼,好一些的有肉脯酱菜佐食。

多哥跳下马来,就地生火,架起一只小瓮煮羊肉,那羊肉不用水烹,却倒了一坛子葡萄酒去煮,一时肉香酒香随着热风席滚而来,异常馋人。

煮好羊肉,婆甸罗将肉装在金盘里送到马车上伺候主人,剩余的肉酒招呼部曲们享用。

有个七八岁的男童坐在不远处,闻着馋人肉香深深的吸了口气,扯着妇人的袖子:“娘,我想吃肉。”

“大能乖,我们吃饼子。”

“不吃饼子,要吃肉。”男童噘着嘴委屈道,“吃了好多天的饼子,我不爱吃饼子。”

孩子的爹倒竖眉头,扯着孩子坐下,凶斥道:“吃吃吃,就晓得吃,有饼子吃不行,还要挑三拣四,没饿死你就不错了。”

孩子受了训斥,眼泪汪汪的哭了几声,被喝止住,可怜巴巴的跟着娘坐在沙丘上,一口口嚼着发硬的胡饼。

婆甸罗端着只银碗跳下马车,笑嘻嘻的走过来,捧在男孩面前,汉话生涩:“老爷说...饼子硬...吃羊肉...”

银碗里有几块羊肉,男童爹娘不敢接手,连连起身推辞,婆甸罗碧眼带笑,将银碗推到男童面前,一溜烟的跑回马车里。

“谢谢姐姐...。"男童喜笑颜开,捧着银碗狼吞虎咽,众人不看羊肉,却见那银碗花纹繁复,一看就价值不菲。

孩子的母亲正是在高车上和春天搭讪的妇人,见儿子捧着碗,颇有些不好意思,对身边一众妇孺道:“这孩子...真是让大家见笑...这银沙老爷,阔气且不说,还是这样个好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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