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天树(8)

作者:休屠城 阅读记录

身上各处都绑着布条,堪堪只能撑起头颅,她喘的厉害,胸口锥心的疼,一颗心好似要跳出来似得,嗓眼里扯开一缕血腥气,涩如生铁:“娘子万福。”

“好孩子,不用那么些礼数,你只管好好躺着便是。”大婶儿安抚着她,“身上哪处难受?我让仙仙去找大夫来瞧瞧。”

一旁的小女童脆脆的应声,笑嘻嘻的跑了出去,春天仰着张苍白的脸,连声咳道:“多谢娘子救命之恩。”

“唤我一声赵大娘就是。”大婶儿抚着春天顺气,温和笑道,“主家姓李,我是他家的佣工,李娘子现下还睡着,等她醒来,我告诉她这好消息。”

“请问大娘,此为...何时何地...我全然...不记得...”春天打量屋内陈设,眼里满是疑惑。

“此处是甘州城安顺坊的瞎子巷,今日呀,已是九月廿五,姑娘,你整整睡了三日啦,李娘子成日盼着你醒过来,这下可太好了。”

春天恍惚有些分神,好似做梦一般,哑声道:“我不记得,我如何来了甘州城?”

赵大娘叨叨絮絮:“那日怀远回来报喜,说是商队回来了,娘子欢天喜地的去接大爷,刚见着面,后头车里有个小哥儿慌里慌张,喊着咳血了,大爷转身一瞧,就让人去请了郎中,把你带家里来。”

春天默然半响,动了动干裂嘴唇,呐呐道:“我...不记得了...”

“天可怜见,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赵大娘斟杯茶喂春天润喉,“听你说话语调,倒像从南边来的,是何处人氏?”

春天报了姓名,只道自己从长安郡新丰镇来。赵大娘听她远自千里外的国都,又见她连声喘咳,念了声可怜,连连安抚:“好孩子,先甭管那些儿,好好躺着等大夫来。”

胡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进来,把脉查看伤势,而后松了口气道:“醒了就好,这几日勤加照料,若不咳血,那就无大碍。”

“碎骨扎进了胸里出了血,老夫足足施了两个时辰的针,眼见着你没了气,突然又缓过来了。”大夫写了方子,“吉人自有天相,说的亦是如此。”

药气苦涩,仙仙搬着小凳儿坐在炉前熬药,春天倚在枕上,神色憔悴,怔怔注视着面前蒸腾药气。

从红崖沟滚下深沟后,她模模糊糊的在伤痛中醒了几回,破旧的邸店里药香熏人,美貌的番邦女子喂她汤水,马车里的人一下下舂着药碗,他们问她从哪儿来,她说了些什么又睡了过去,后来,听见有人在耳边道,回长安去。她一下子清醒了,撑着身子要站起来,痛的什么似得,往后什么也忘记了。

身上换了干净的陌生衣裳,春天见自己的圆衫袍已洗净搁在几案上,央求仙仙捧过来,一一翻看。

“春天姐姐,你的东西娘都收拾在这儿啦。”仙仙扑在她身边,“姐姐你要寻什么?”

她翻来覆去的看着自己的衣物,耗费几年心血筹划的过所文牒、盘缠、地图文书俱不知丢在何处,连最重要的匕首也丢弃不见,一时心如刀绞,茫然抬起眼,只觉欲哭无泪,又闻着满屋药气,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多的是前路茫然的无措。

待到日头偏西,一个孱弱的年轻妇人披着暖裘,被赵大娘搀扶着进来。

“娘子,仔细着脚下。”

春天还未见李娘子容貌,只见颤颤一只苍白瘦弱的手,一声柔和女声连:“姑娘,你别动了,好好躺着吧。”

是个三旬出头的年轻妇人,虽然年轻,却是一副久病之貌,极干瘦,脸色蜡黄,高耸颧骨上浮着两块红晕,浑身浓郁药气,妇人在榻沿缓缓坐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春天,弱声道:“真是个可怜孩子。”

“娘子万福。”春天眼眶湿润,俯首行礼,“救命之恩,春天没齿难忘。”

“我听大爷说路上的事情,可怜你年纪轻轻,竟遇这样的横祸。”李娘子将那日情景讲给春天。

原商队商量,李渭几人和段瑾珂一路前往凉州,到了凉州将春天送至段家照料,路过瞎子巷,李渭挂念家中要回家看一眼,刚转身,春天就从昏迷中坐起,咳出一口黑血,李渭见状,立即将春天抱下马车,请大夫来家相看。

李娘子掩着帕子轻咳,“行路的规矩,遇上就是缘分,都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你别惦记旁的,就权把这当自己家中,安心养病就是了。”

她摸了摸毡毯,扭头对赵大娘道:“天愈发冷了,婶儿再加床褥子,炉子也该烧着,病人受不得凉。”

赵大娘点点头:“橱里的被褥我都置在院里晾晒,待去了霉晦,给这孩儿铺上。”

“给娘子添麻烦了。”春天语气哽咽,她到底年轻,他乡落难受人恩惠,胸膛酸涩的几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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