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天树(80)

作者:休屠城 阅读记录

这片人迹罕至的沙碛接二连三迎来过路人。

天路高邈,驼铃悠扬,这时已至立夏,天穹如同蒸笼盖,炙烤着荒野,将每一角落都涂抹上焦色,热风横窜,所经之处带起一片窒息。

起初还有低矮的梭梭木和灰扑扑的芨芨草,也能见一两株麻黄和油蒿,沙地里虫蝎咻然穿行,甚至还能见到远远处站着一只土狼,谨慎的盯着行人。

越往莫贺延碛深处走,是高阔澄蓝的天、雪白孤单的云、浅灰色的荒野,只剩无穷无尽的黄土、砾石、散乱颓朽的枯枝和森森白骨。日头毒辣,热风缠身,人人裹着风帽、面衣,只留一双眼睛在外,仍是汗流浃背,苦不堪言。

白日要寻找可避阴的石壁沟壑休憩,纵然停下休息,但热风缠绕,依然汗出如浆,春天已被闷煮的如同一尾红虾,满脸通红之色,她只觉浑身酸臭,好似有虫蚁蛰咬全身,实在灼热的受不住时,她忍不住想抱着水囊咕咚饮尽,但李渭看的她很严,不许她大口喝水,甚至没收了她的水囊。

众人夜里赶路,黄沙寂静,月色如水,银河浩瀚,满地都是波光粼粼,沙海漫漫,只觉身陷汪洋大海,恍然不辨青冥黄土。冷风呼啸,挟裹着沙土铮鸣,时如管弦声乐,时如山惊轰鸣,时如惊雷滚滚,沙丘间虫蚁蛇蝎出行,在沙尘之间来去穿梭,也毫不畏人,沿着驮马蹄往上攀爬,甚至沿着人的双足爬入衣裳,站上肩头。

春天起初还会惊慌失色,两日之后,已经能面不改色的挥去衣裳上爬行的蜘蛛。

日与夜切换之间,是朝霞和落日。

这时候云是汹涌的,一片片,一叠叠,像积雪,如涌浪,近若伸手可摘,身姿婀娜或雄伟,千姿百态,迥然不同。晨起天边朝霞绚烂,云蒸霞蔚,晚间金光万丈,裂云穿透。孤星明月伴着温柔圆日共守天际,为这片荒野添了几分温柔之色。

第37章 流星雨

入莫贺延碛已然第三日。

所有马骡的蹄掌上都绑了厚毛皮防流沙, 饶是如此,还是有几匹骡子被高热流沙炙伤,有一匹老骡前蹄被骆驼刺割伤, 伤口渗入盐碱地的毒沙,待主人发现时, 前蹄已化脓溃烂。

没有伤药, 连日行路不得休息, 又缺水草,老骡这几日已然受不住疼痛,瘸着前蹄行路, 不断高昂哀叫。

骡子主人知这老骡走不出莫贺延碛, 已给它断了水粮,有心要将老骡抛弃在这沙碛中,骡子前蹄已然流出脓血, 一步一个血渍印在沙地上,招惹了一群蚊虫绕飞, 但这老骡通人性, 一边步履蹒跚行路,一边痛苦嘶鸣, 掌下再痛也寸步不离的尾随着商队。

众人在碛中行走已经很吃力,再日日夜夜听着老骡哀鸣, 实在不堪其扰,主人抽出尖刀, 双目通红走近它, 抚摸老骡:“老骡啊老骡,非我狠心,实在是自顾不暇, 只得对不住你,送你上路吧。”

老骡好似能听懂人言,嘶嘶哀叫,摩挲着主人手心,跪地向主人磕头求饶,这样热的天,几日都未喝过清水,骡子哪能出泪,双目中竟然滚出几滴血泪来,滴答滴答砸在沙地里。

主人见此情景,虽不免心中酸软,但心知骡子不可救,叹了叹气,放了它一条生路,脱了它的嚼头,任它自生自灭。

老骡见众人要走,挣扎着从地上起来,仍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商队。待到夜里,这匹骡子终于走不动了,前蹄一折,瘫倒在沙地里。

它在商队身后不住哀鸣召唤,一声声,紧促又惨痛,其声尖锐若孩啼,锥心泣血,那哀鸣之声撕裂众人双耳,后来越来越远,越来越淡,渐渐飘散在璀璨的夜空。

年长者早已见惯世间百态,不过一声欷歔,年少者只觉心肠痛彻,恨自己麻木冷血。

春天早已捂住了双耳,双目酸涩,面衣湿濡,紧紧的贴在脸颊上,她也刚经历过突厥人刀下的惨烈,鲜血四溅,尸体遍地,那时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屠戮的命运。但如今只是给骡子一口清水,一口粮秣都做不到,李渭无论如何都不肯。

李渭并肩和她驱行,也很沉默,良久方道:“这满地的白骨,都是渴死的人畜,你救了它一日,救不了两日,最后还可能祸及自己。”

“嗯。”春天扭头不看他。

她知道李渭说的确是如此,只是这沙碛里日复一日的煎熬和焦灼,老骡的哀鸣,像沙丘一般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咬牙生受了几日,几乎已到她能承受的极致。

李渭见她神采恹恹,不由得摇头苦笑。

他撞见她趁人不备给老骡喂清水时,见过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慌,她并不是不知道沙碛里水粮的珍贵,也知道没有人会赞同她这么做。但这是小孩子的天性,心软又脆弱,极富同情心,并且不计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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