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才瞪着马柏亮。
是为看她的钱吗?他从来未曾透露过半丝风声,隐瞒得可真好,本才做梦也没想过他有那么深的城府。
她又退后一步。
只听得马柏亮喃喃说下去:“别人会想,马家不也是生意人吗,三代做百货,吃用不愁,可是外人不知我在家中顶不得宠,家长每月只给我一点点零用,唉。”
这时,汤老师回转来。
她握住本才的手,“咦,加乐,你的手好冷,穿不足衣服吗?”
马柏亮赔笑,站起来,“我也该走了。”
好心的汤老师说:“你若有空,请常常来,医生说亲友探访对病人有益。”
马柏亮走到女朋友身边,吻一吻她的手,“本才,你要是听得见的话,请速速醒来。”
本才在心里嚷:马柏亮,我每一个字都听得到。
他走了。本才怔怔地落下泪来。
汤老师讶异,“加乐,你怎么哭,你可是听得懂?”
本才伤透了心,轻轻呜咽。
“看,加乐,朋友送了书给杨小姐看,他们以为她只需卧床休养。”
汤老师取过书,轻轻叹息。
杨本才的身体躺在病床上,重重昏睡,手足有时会抽搐一下,那只不过是肌肉的交替反应。
汤老师对加乐说:“我们明天再来看杨小姐。”
本才要到这个时候,才渐渐接受事实。
男朋友爱的只是她的钱。
她现在已经不是她自己,人们叫她加乐。
她的智慧原来同一个七岁的低能儿差不多,知人面不知其心。
她被接返王宅,不知怎地,本才只觉得天下虽大,最舒适安全的仍然是床下以及钢琴角落,故此毫不犹疑,一骨碌滚到钢琴底下,躲在那里,哀哀痛哭。
而且不知怎地,身体非常容易疲倦,成年精灵的灵魂被困在一具病童的身体内,力不从心。她呜咽着睡着。
半明半灭间觉得有人轻轻把她拖出来,移到床上,盖好被褥。
本才有点自暴自弃,根本不欲分辩,用被子蒙着头,觉得天大喜事是永远不用醒来。
其实她凄苦的愿望已经黑色地达成一半,杨本才的确躺在医院里可能要睡上十年八载。偏偏她的灵魂却被莫名的力量移植到小加乐的身体里。
还何用申辩,都说童年是人生最快乐的阶段,不如重温一次。
第三章
醒来已不再惊骇,她已知道她的身分。
一看身边,正是那本朋友送到医院给她的书,封面写着:《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
里头夹着一张卡片:“本才,快速痊愈,爱你,执成。”
执成,执成是谁?
正在思虑,听到房门外有讲话声音。
女声属于翁丽间:“把加乐领回家来,应付得了?”
她的丈夫王振波答:“医生说加乐这一段日子有极大进展,况且,我答应过要陪伴她。”
翁丽间说:“自讨苦吃。”
“丽间,我需要你的支持。”
“我整年行程工作已经排满。”
“丽间,不要逃避,现在回心转意,也许还来得及。”
“我已吃足苦头,与加乐相处的头三年,我自杀过两次,已经赎了罪。”
“丽间——”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可是加乐终于叫了妈妈。”
翁丽间饮泣。
本才放下书,无限内疚,原来翁女士是这样痛苦,她爬下小床,看一看布置精致的卧室,摸出房去,“妈妈,”她叫,“妈妈。”
翁丽间转过头来,泪流满面,“加乐,你可是叫我?”
本才挣扎着走出去。
她看到王振波与翁丽间逼切爱惜地凝视她。
本才清晰记得这种目光,幼时她父母也常常这样看着她,训练她,希望她成才。
刹那间她原谅了翁丽间,她希望他们夫妻和好,她过去说:“妈妈,留下来陪我。”
发音仍然模糊,但是可以辨认。
加乐的父母不相信耳朵,“加乐,”声音是颤抖的,“你同我说话?”
翁丽间蹲下来,紧紧抱住女儿,“是,我一定留下照顾你。”
王振波说:“我去请医生。”
保姆走过来,“加乐,欢迎回家,请来沐浴更衣。”
本才跟着保姆走到卫生间,不禁欢喜起来,原来小小浴室的洗脸盆水厕都小一号,像幼稚园的设计,十分可爱。
真是想得周到,本才自己洗脸刷牙,并且找到替换衣服。
保姆大奇,她本来以为加乐样样要她照顾,是份苦差,谁知孩子精乖磊落,比普通幼儿更易服侍,噫,莫非东家把天才当作白痴。
保姆替她放浴缸水。本才转头:“谢谢。”
保姆想扶她进浴,本才说:“我自己来,你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