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女官(8)
连槿感受到素妗双手传递来的暖意,脸上晕染开一片惊喜之色:“即使如此,妹妹便谢过姐姐了。”
待素妗及一众宫婢离开,连槿脸上的喜色如潮水般即刻退去。
她将素妗带来的衣物、腰牌、被褥以及铜炉都细细翻检了一番,确认没有可疑之处后,心中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无事献殷,非奸即盗。
素妗是东宫掌严,完全无需在一介女史的衣饰这等琐事上亲力亲为,何况她这个女史还是掌书云岫手下的。
连槿看了看松软厚实的床褥,精致不菲的铜炉,又想起素妗对自己那热络异常的举止言行,如此明显且毫不避嫌的示好,是为了拉拢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她初来乍到,身无品阶,出身微寒,毫无值得拉拢的资本。
那么,就是另有图谋了。
连槿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冷哼。
“你的能耐倒还真不小。”云莺倚着廊下的柱子,扫了一眼连槿屋内多出来的物什,“刚来就能让素掌严这只铁公鸡心甘情愿地拔毛,还眼巴巴地送来,啧啧!”
连槿看向云莺,轻轻巧巧地说道:“你若是喜欢,我可都给你。”
云莺一愣,脸涨得通红,“谁……谁稀罕!”说罢,就埋头朝自己的房间疾步走去。
“明天卯时初刻就得去崇文殿上职,迟了我可不会等你。”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将出口的话语孤零零地关在门外。
连槿看着那个消失的窈窕身影,莞尔一笑。
明明是开朗乖顺的单纯少女,却要将自己故意扮成凶神恶煞的恶人,反而是城府颇深的深宫女官,却要装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和善嘴脸。
再加上之前自己拜见东宫两位高位女官时,她们难以被人察觉的莫名异动,显然也是因自己而起。
看来,东宫这潭水远比自己所想的要深得多。
刺骨的寒风从半开的房门外袭来,连槿一边紧了紧衣襟,一边上前合上门,唉声隐在急急的风声里,无人可闻。
翌日卯时不到,仍黑沉的天幕下,两点微如萤火的宫灯,伴着细碎的踏雪声,默默行走在鳞次栉比的楼台殿宇间,仿佛飘飞在深夜荒野里的两只萤火虫,渺小而孤零。
“欸,”云莺忍了多时,终是受不了二人间死气沉沉的气氛,搜肠刮肚地没话找话,“你……你以前在禁宫,应该亲眼见过不少珍奇异玩吧?”
“我出身掖庭,入司籍司不足半年,尚未有幸见识。”连槿的声音凉薄,恍如此刻的冬日晨风。
像是没有感受到连槿话语中的冰冷,云莺的脸却是瞬时亮了起来,“掖庭?我听说,那里可是距离宫外最近的地方,想来定是极为热闹有趣吧!”
连槿一惊,视线从眼前的暗暗薄雾移向云莺那张流露丝丝欣羡的脸庞,沉静无波的眼眸中泛起点点涟漪。
第一次听旁人提起“掖庭”二字时,话语中没有不屑,没有鄙夷,没有嘲讽,反而带着几分期待的向往。
连槿只觉得胸口莫名一暖,嘴角忍不住微微弯起,“确实离宫外很近,偶尔还能听到宫墙脚下路人的说话声。”
云莺本想凑近连槿多询问几句,却突然看见前方的黑雾中出现点点亮光,像是游走在夜幕外的繁星,或明或灭。
连槿定睛辨出,那是一列由红色宫灯组成的队伍,此时正向她们迤逦行来。
“快跪下,那是殿下上朝的辇舆!”云莺不等话说完,便亟亟地拉着连槿跪倒在仍有残雪的路旁。
连槿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了东宫之主,传闻里命中带煞的太子,当今天子唯一的子嗣,金贵无比。
待那长长的队伍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连槿与云莺才缓缓从冰冷的雪地里起身。
云莺揉了揉僵冷麻木的膝盖,朝队伍消失的方向望了眼,低声朝连槿絮絮道:“太子殿下虽不甚计较这般礼数,但殿下身边的那些老宫人们却个个跟无常鬼似的,恨不得把咱们这些年纪小的都送往阎罗殿去。你日后若是遇上她们了,要么早早避开,要么万分讨好,不然,可有你好受的!到时候,可别说我这个做长辈的没有提醒你。”
连槿哑然失笑,昨日还称自己“姐姐”呢,今日就成“长辈”了。
云莺看出连槿眼中的笑意,底气十足地朝她厚颜诡辩道:“你昨日才来东宫,论资排辈的话,我的辈分自然比你高许多。正所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故而,日后你可要好好听我这个长辈的话,晓得吗?”
连槿轻笑着点头应下。
云莺见连槿如此顺着自己,十分欢喜,不自知地又挨近了连槿几分。
云莺带着连槿熟门熟路地绕过崇文殿的正殿,来到西侧的藏书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