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她降落(11)
檀明者,元始三十六年生,佛家宗师慧印之徒。因破不坏身,贪恋凡尘,被逐出佛门。
檀林寺,三百年。传为幸林所建。香客众多,不可计数。
幸林者,建元二年所生。无父无母,为檀明所救。建檀林寺,埋身于此。
——《大和·民志录》载
沈暮在家的日子不大多,他是镇远将军,得守着大和的北方。
陛下给他的假刚完,宫里便遣人来催了。
秋日都还未过完,他便要出发去北疆了。
从京都到西北,要走三月。我给他备好了过冬用的衣裳,又给他列了一张保暖的单子,仍是十分不舍他的离去。
我好像很懂如何保暖,从头到脚的穿着和防护,甚至部队冬日作战该如何防冻,我都能说出几点来。
给沈暮列单子时,我还疑惑了许久。
让我开心的是,沈暮似乎也极舍不得我。
要走的前一日,他便一直跟着我,不论我去哪儿,他都守在一旁。
平日里,反而是我跟着他多一些。
如今是他跟着我了,让我那颗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整日也是开开心心的。
唯一不好的,便是他闹了我一晚上,任我怎么求,怎么哭,怎么哄,他都没有停。
他总是一边动作一边喊我的名字,喊也就算了,偏偏还非得让我回应他,不知哪儿来的怪趣味,实在是让人咬牙切齿。
沈暮原是守在西方的,听宁夏说,两年前,沈暮自个儿请命去守了北部,抵御丹柔。
我不知沈暮为何要换了驻地去北方,翻了翻大和的史书,史书上也记载不详。
冬日里刚下第一场雪,沈暮便来信说已经到了北疆。
北疆眼下也是万里冰封,极其寒冷。
他还说,要多谢我给的保暖方子,那些动物的皮毛极为保暖,今年冬日都没有往年冷了。
我仍然是不识字,但我已经不大好意思让宁夏给我念信了,也不大好意思让她帮我写信了。
成婚后,我有许许多多隐秘的心思要告诉沈暮,可开不了口让宁夏代笔。
于是在收到沈暮的信那一日起,我便下定决心要识字。
宁夏给我找了市面上给幼儿启蒙用的书来,又给了一本千字文,教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背了下来。
两个月后,我便自力更生地给沈暮回了封信。
信上的字可真是看不得。三字一团黑墨,五字一片拥挤。我甚至都不知沈暮能否看懂我的信,能否看懂我的心思。
即使我的信写得这般糟糕,我也还是期待着他能看懂,能瞧见我为给他回信的努力,然后夸我一夸——
“我的夫人,在家可努力了!”
也期待着他能将我那些付之纸上的想念读懂,盼他也能在繁忙的战事中偶得的闲暇时刻里,能想我那么一想。
如此我便满足了。
然而沈暮却一直都没有回信,我左等右等,等了许久许久。
等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从光秃秃爬满了翠绿枝叶都没能等到他的回信。
等到了千字文上所有的字都会写了,等到了我对着他留在书房的墨笔练满了整整三百张纸,他都没有回信。
等到我不再期待他的回信了,他回来了。
不是凯旋,是重伤不愈,回来修养的。
于是我才明白,为何我望眼欲穿也等不到他的回信,他根本无法给我回信。
沈暮的副将同他一道回来,说是丹柔同大和休战了,陛下也已经派了新的将领过去了,副将担心京都的大夫不熟悉沈暮的伤,便跟了回来。
待到沈暮安置妥当后,那副将站在我面前,十分忸怩,垂着头半晌才道:“夫人,将军一路过来,凡有意识清醒的时候,就一直念叨着,若是见了你,一定要说上一句话。”
我诧异地望着他,病危中的沈暮会念叨着什么话。
那副将道:“将军夫人,您可厉害了!”
嚯,我给他写信时未曾付与纸上的心思,他全都明白,也全都记在心上。
要多么幸运,才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那一瞬间,我被无边的满足和痛苦包裹着,好似天地间所有的欣喜和难过都漫天卷地朝我涌来。
他是我的丈夫,我隐秘羞涩的心思他都一一知道,我多么幸运能遇上他,多么幸运能嫁给他。
可是——
我好好的一个人送去北疆,怎么就成这模样给我送回来?
整整三月,他都未能下床,甚至都不怎么清醒。
换药时,我瞧见了他胸口藏着的那封信,我给的回信。
我欲将它拿出来,却被副将拦住了。
“夫人可千万别,我们将军可就靠着这信吊命呢!他若是醒了瞧不见信,待会儿一口气就撅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