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番外(64)

作者:也稚 阅读记录

吴祖清沉默片刻,问:“为什么?”

蒲郁意识到是在问她,抬头看去,“阿令要做的,就是我要做的。她没杀过生,我杀过马——杀人是一样的。”

骨子里的残酷,仿佛天生。

无人回应,蒲郁只好再出声,“二哥是怎么晓得的?”

文苓道:“我没有……罢了,祖清一进办公室便有所察觉,我不得不告知实情。”

“还好我去了,”吴祖清道,“否则我看你要死在那里!”

“二哥,我错了。”蒲郁低眉敛目,却是没一点儿悔意。

吴祖清顿了顿,“你这两日留待这里,不许离开。”

“后头的事如何解决?”文苓问。

“你没想好便贸然行事?”吴祖清拿上帽子,又走到门边穿外套,“那依律法办罢。”

蒲郁追上前,“难道我杀错了吗?那南爷作奸犯科,官差不作为,我不过替——”

“替什么?替□□道?”吴祖清偏头看她,复杂的神情是她所看不明的,“这两年,你都白学了。”

人离开了,蒲郁还望着门,“文小姐,难道我这么做错了吗?”

“来,做豆腐汤给你吃。”文苓拍拍蒲郁的肩,“我们第一次执行任务之后,都会吃豆腐汤。”

“为什么?”

“傻女,世事没那么多为什么的。”

蒲郁低头,“我会入狱吗?”

“信你二哥的鬼话,唬你的。”

沪上交际花张宝珍之侄女寻仇杀人一案闹得满城风雨,吴宅那边没将施如令瞒住,施如令懵然来问,蒲郁等人只管否认。

这个结果,陆俭安乐见。经由警察厅与政府当局干部斡旋,以南爷行房事之际毙命为因由结案。一面是连帮派人士也寻诉衙门,一面是目击证人的供词并不作数,新与旧混沌,可谓荒唐乱世。

孙太太瞧着蒲郁也不是能动刀枪的人,只道那些个匪帮内斗还要牵扯无辜,遂动了恻隐之心。孙太太说手艺也是门活计,多认识些人总是对的,蒲郁因而也偶有机会作替补上牌桌。

桌上正对的是文苓,她吃了一口点心,擦擦手接着摸牌。很熟悉了,蒲郁却佯装与她只是客人与裁缝,不疏不近的样子。

旁的牌搭子女士起话题闲谈,“怎么没见着吴先生?”

文苓笑笑,“哦,他回去办货了。”

“回去,回哪儿去?”

桌上一位在商会工作的先生道:“侬不晓得?吴先生香港来的呀。”

“噢!”女士犹豫地摸摸手上的牌,眼眸咕噜一转,神秘兮兮道,“我听说,汪-精卫就藏在香港。”

“嘘——莫议国事!该你出牌了!”

女士噤声,打出一张三万,忽而暧昧地笑了一下,“我听说的嘛。”

文苓弯了弯唇角以示友好附和,打趣似的说:“你也爱看小报八卦?”

“她有路子。”这位先生仿佛对每个人的交际无所不知。

“啊?”文苓惊讶道。

女士不肯细说,打诨蒙混过去。

牌局到凌晨三点散,吴家的车来接。文苓称顺路,送蒲郁回住处,转而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她得联络情报小组的同事,核实牌桌上那位女士的路子究竟是什么路子,这等机要情报不是普通人能听说的。

如今蒲郁也知道一些事,过去汪成立武汉政府与蒋对立,之后宁汉合流,可政见之差异导致派系斗争始终存在。政治家们下野、调任,局势变动,眼花缭乱。汪在香港,二哥也去香港,说不好为何,应当是要紧的任务。

蚊香片的气味在蒲扇摇出的风里弥漫。蒲郁想起二哥那句“白学了”,略感觉到他们是不大相同的。她心底还是野蛮原生的信念,不能称之为信仰,即愈发认定,唯有拿起枪杆才是活下去的道路。

入夏,吴祖清让蓓蒂邀朋友同来香港度假——顶好的托辞,延长待在那儿的时间。

蓓蒂作为东道主,从码头到目的地,妙趣横生谈了一路。同行的有戏剧社的几位友人,他们正式留洋前最后的假期,自然要玩得尽兴。

施如令呢,施如令不愿意来的,被蓓蒂威逼利诱拖着来了。“张裁缝难得肯放小郁出来,我不好不作陪。”她道。姆妈过世后,她敛藏锋芒,说俏皮话也没有原来生动了。

是施如令的成长,可这成了压在蒲郁心头难言的石头。

蒲郁的忧悒在见到吴祖清的瞬间凝作酸涩,“二哥。”

初回大大方方在人前唤他二哥。

男人身形一顿,转过身来。他穿银鱼白柞绸西服,袖子挽了两转,手握一卷书,戴一顶米白的编织夏帽,一侧的脸迎着阳光。

他笑笑,“小郁,等你好一阵了。”

他说“你”,可她又缩了回去讲“我们”。“我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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