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我亲爱的人儿。

奶奶坐在院子里，瘦了很多，穿着一件蓝绿色的薄毛衣，实在是好看。年轻时的奶奶肯定也是佳人一枚。

看着气喘吁吁的我，奶奶笑了。

我跑在奶奶跟前，低着头，一遍一遍摸着奶奶的脚背，没有说话。

我们一家三口沉默着。谁都没有掉眼泪。

像是一口沉重的铁锅压在我们三个人身上，我们一起努力用最后一口气，撑起一个可以呼吸的缝隙，我们谁都不可以泄气，不然就是三个人一起走向无边令人窒息的黑暗。

我见过村里病逝的老人，于我，从来都是跟地球每天都在转一样自然。奶奶的绝症于别人而言，不也是生死轮回，亘古不变一样自然吗？于我，地球快被黑子吞灭了，末日的阳光都显得弥足珍贵。

奶奶除了咳得厉害，我们三个人渐渐地好像过上了和从前一样的日子，爷爷奶奶也会因为柴米油盐吵架，我还是会把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滔滔不绝讲给他们。我得了奖，奖励了现金二十，虽然少，但是我自己完完全全挣得第一笔钱，我把它给了爷爷，让给奶奶买鸡蛋吃。爸爸和姑姑都忙，偶尔回来一次，看到爷爷把我们照顾的比他们都周到，就放心回去了。

冬天来了，奶奶依旧每天叮嘱我注意保暖，注意安全。奶奶还是把好吃的都留着给我吃，还是会做我喜欢吃的饭。

奶奶咳嗽的时候从不让我靠近，虽然医生说不会传染，但是奶奶介意。奶奶痰越来越多，咳出的血也越来越多，奶奶都是自己倒她的痰盂，不让我们碰。奶奶倒在院子里的角落还要用土埋起来。

我的情绪随着每天奶奶的痰里的血起伏变化。毕竟还是个天真的孩子，奶奶偶尔咳得少点，我就以为好起来了，开心的样子挂在脸上，同学都会问我：“今天奶奶状态好多了是吧？”

我笑的像个喜鹊吧。

隔天，奶奶又咳得厉害，我便一整天不说话，课间就趴着睡觉。晴晴坐在我旁边陪着我不说话，晴朗会站在教室外看着泄了气的我。可是每天回到家，我的状态都是那个奶奶跟前叽喳的小麻雀，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

直到我放寒假的那一天，奶奶彻底卧床了。爸爸和姑姑都回来了，还有很多亲戚。

奶奶也精神了很多，坐起来陪大家聊天。我还是抱着奶奶会好起来的希望，我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回光返照。

奶奶从生病，我每天都守在奶奶跟前，想着如果真的有结束，我希望陪在奶奶跟前，一刻不落。那天家里人多，奶奶说笑的精神头都快可以下床了，爸爸他们说看起来可能可以挨过这个年，我特别开心，想去找晴晴玩，已经很久没有和晴晴一个被窝睡了。就跟奶奶说：“奶奶，我今晚在晴晴家睡，一早回来好不好？”

奶奶摸着我的手很久很久，说：“好，去吧。暖儿，奶没事，放心。”

夜里，爸爸敲门找安叔叔：“我妈难受的厉害，你来帮帮忙。”

安叔叔匆匆走了。

我再也没睡着，一直等到凌晨，天微亮，安叔叔开大门的声音，回家轻轻的脚步声。我穿了鞋跑出去问安叔叔：“我奶奶怎么样？”

“睡着了。”

奶奶生病以来，夜里总是会因为呼吸不畅，因为疼痛辗转醒来，后又睡着。

“没事了吗？”

“永远睡了……”

这个梦迟早要醒，只是我迟迟不懂。神话听多了，我以为人会感动天。

我要冲出去，安叔叔拉住我：“暖儿，不行，天亮了再过去，你还是个孩子，怕对你不吉利。”

我挣脱不了，就埋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晴晴和晴朗起来劝我回去再躺会，天亮了他们陪我过去。我一句话也没说，憋着所有力气等着夜色散去。我没有哭，因为我不相信，我不哭是因为我觉得哭就代表我承认奶奶离开了，哭就说明我彻底输了。

看到家里地上多了一副棺材，奶奶无踪影的时候，我知道都是真的。爷爷坐在床边哭泣，我坐在炉火边落泪了。一滴一滴，滴在烧热的火炉边上，“呲”一声化成许多个小泡泡不见了。

奶奶出殡的日子是半个月后。

这个时候，我最盼望妈妈能陪陪我。我想妈妈应该快回来了吧，再忙，婆婆的葬礼总要出席的。可是没有。

我听到了他们已经离婚的消息。我知道爸爸的新欢刚生了一个弟弟。妈妈也怀孕了，快生了。我看到那些长舌妇捂着嘴八卦，心像在无底的悬崖做了自由落体。

命吧。

我每天早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奶奶上香，奶奶离开到出殡的每一天我都睡在丧房里，因为即便是奶奶躺在地上，我依然感觉到奶奶的存在，我依旧可以意淫我的幸福。